孝恩贵在生前表

吊脚楼

　　清明节逼近，妻兄、侄女、小女儿要回来扫墓，大女儿平时太忙，难得有休息时，我没让她回。昨日，远在上海的大妹来电问我清明节回不回去扫墓，我说不回了，来年也许也难得回去了。我的表层理由很简单，父母都走了，家，己被连根拔掉，回家连个歇脚的地方都没有，回去干嘛呢？

大妹说，她也不想回，费周折，无奈，她儿子要她回去走走，见见老姊妹，她便依了儿子，她是觉得儿子孝心可鉴，回家祭奠祖上也是传递孝恩，孩子们有这份心，她自然是高兴的。

早上，外甥给我发微信，是大妹和儿子从上海回老家的高铁票，我回言：“真羡慕你们还有父母，父母还能自由行走。”没等写完，便老泪滂沱，我的父母、岳父母都不在了，每一想起还觉得他们还活着，连音容都是鲜活的。

我的岳父母、父母都走了，往日的红红火火像一支被掐断了引线的炮竹，再也没有带硝烟味的响声了。儿孙们的日子过得还算体面，他们的成长固然是我乐见的香火，但父辈给我的原生快乐又是他们不可取代的。上孝和下慈毕竟是两种不同流向的情感。

　　我的四个老人，母亲是最后走的，也是最令我最痛心的。她一走，我是觉着家族的最后一根大梁坍塌了，从此，若是有了人生的风雨，我的头顶就少了一把雨伞，也少了一个说贴心话的人。那段时间，情绪特别糟，俨然觉得自己就是个白发苍苍的孤儿，以至现在毎每看到父子对饮，或是儿子牵着行走不便的父母踽踽而行，都会令我百感丛生。

母亲生前的最后几年，我们外出散步时，母子俩都是手牵手。母亲的手劲大，她把我捏得紧紧的。我开玩笑说，您死劲地牵着我，是不是怕我把您丢了。她一笑，说我若是把她丢了，她死了都会掐死我的。母亲的手重，小时候我不听话，挨了她不少揍，我是既怕她，又恨她。现在想来，若是母亲能再揍我，哪怕是往死里揍，也是幸福的。这种奢侈我再也享受不到了。

　　经常读到上年纪的朋友写的怀念父母的文章，他们无一例外地反省自己在父母生前的照顾不周全，其悔疚之情如寒冰一样，彻骨的冷，读着读着，便由然生出悲凉感来。

但凡孝义在怀的子女，都会觉得对父母生前的不经意的微小疏忽是自己永生的遗憾，而这个遗憾的情感豁口实在太大太大，再多再沉痛的追悔都无以填补。

世上的许多“假如”最后都能成为既定事实，唯独在“子欲孝而亲不待”的残酷面前，“假如”只是一张自欺欺人的创可贴，这假设连聊以自慰都是有些勉强的。父母不在了，自己作为儿女的身份也被血淋淋地剥离了。堪忧！堪忧！

　　我从不排斥扫墓祭祖对于传承孝义的文化意味，但我又不是特别热衷扫墓，人死了，灵魂也就死了，于生者，故去的先辈至多是我们感恩、怀念的宗主，至于有人把先人的墓地修得特别的排场，多少有点儿自我贴金的意味，以为这是对逝者最大的尊敬，其实，这是摆孝，是做给别人看的，这也是民间说的“生前不孝，死后胡闹”。实事上，死后一座金碑远不如生前的一碗稀粥。再说，家族内的感情也是在迭代递减的，俗话说的亲不过三代，就是这意思。过了三代这道坎，感情被岁月所勾兑，淡了，薄了，没多少味道了。这是人性的话题，普通且残酷。

前不久朋友小聚，市民建的L常委说，他的父母很开明，说自己的儿女很讲孝道，该做的都做到了，自己死后就不要太铺张，把骨灰随便撒了，免得儿孙们在清明节舟车劳顿地来回跑。鲁兄的父母还健在，他很敬佩父亲，从来不对父母大声说话，更不敢马虎父母的点滴诉求。他说，这是渡己，也是渡父母。

史上有许多显贵人物都是避墓者，所谓避墓者，即是怕死后被人掘坟，便四处建造同款的墓地，以淆人耳目，曹操便是。只有曹丕想得开，葬事简单，流程简约，不屑于厚葬，也不在乎后人的想念。

我不特别在意给祖上扫墓，这是不是不讲孝道，或者就是个避墓者，我自已都闹不明白，也不在意别人的评价，但碰到特殊的心理境遇，我还是会想到去父母的坟前坐一坐。

八九年前，身体上有不好的变故，一时兴起想到父母，便星夜驾车回老家。凌晨两点，星辰居上，身边野草萋萋，我坐在父母的墓前抽闷烟，便觉着是在和父母说话，那冷冰冰的墓碑，俨然就是父母，就是我的靠山。

清明节就快到了，这一天不管是睛空万里，还是春雨绵绵，我都觉得它是湿漉漉的，毕竟，故去的老人还一直活在心里，而我去扫墓或是不去，祖上的坟茔都是铆钉一样，把我的灵魂牢牢地钉在他们的怀里，我也因此至死都把它当作我的一块精神遗址，即便不去，也是忘不掉的。

2025/03/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