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炼 胆 儿</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知青往事六则</b></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人的胆量不是天生的,胆量都是炼出来的。我属鼠儿,上山下乡前胆子正如我的属相——胆小如鼠。不敢练自行车,怕摔;不敢走夜路,怕后;不敢去村子,怕狗;不敢进山里,怕蛇;不敢见死人,怕鬼。总之,那时的我,由于家庭条件和学校环境,可谓是温室里的花朵。</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那年高中毕业下乡时,同学们都为我捏了一把汗,以为我父亲被打倒,自身又有几分娇气,吃不了农村那个苦,弄不好就可能沉底了。朱文远同学分别时特地为我留言:“不要向困难低头,胜利就会向你招手!”这个留言给了我困境中前行的力量。又过了几年,班里同学聚会,站在他们面前的我,已不再是当年那个有几分娇气的小女生,我闯过了农村的艰苦,并泼泼辣辣地成长起来了。之所以发生这样的变化,完全归功于上山下乡那个蹉跎岁月。</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1968年8月28日,我回到了家乡草河,在那里度过了六年知青时光。这六年中,在生产队干了整整一年的农活,在黄岭大队做了一年的民办教师和新闻报道员,又在草河公社做了四年的乡妇联主任。都说“广阔天地炼红心”,我确实在草河广阔天地里得到了锻炼,炼得能吃苦了、炼得泼辣了、炼得有些胆量了。特别是炼胆量,曾经历过的恐惧和惊吓,至今仍历历在目。</span></p> <p class="ql-block">我做了民办教师</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一) 山 路 孤 行</b></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说到走路,都会说这有什么难的?可是走路要看怎么走 ?走大路、走人来人往的路、走结伴同行的路确实不难。但是走山路、走偏僻的路、走一个人独行的路,可就不那么简单,是需要有些胆量的。</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刚下乡那阵,父亲做为死不改悔的走资派住牛棚、被隔离遭受非人折磨。我那时处境很艰难,可以说从天上突然掉到地下,一落千丈,只有自吞心中的苦痛,只有老老实实地下地干活。可下乡前我家是非农业户,没怎么干过农活,要技术没技术,要力气没力气,干农活根本就跟不上趟儿。在保卫四队割水稻,手上长了大水泡,水泡破了流出血水,手肿胀得握不住镰刀;冬天披星带月修了两个多月的水库,挑土筐子上大坝,刚开始不会甩筐,连人带筐带扁担,从坝顶一直滚到坝底;在黄岭二队往山上挑粪,挑到一半就腿发软、脸煞白,妹妹见状急忙接过我的扁担;三伏天挎着大粪筐,钻苞米地给玉米施肥,地里密不透风,我汗如雨下,累得我绝望得在地里哭泣。自己知道再怎么锻炼,我也不是干农活的料儿,可是当时又有什么办法呢?</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那时我给自已订了两个纲领,一个是最低纲领:即父亲开除公职都行,就是别带上帽儿,让他削职为民、平安回家,我和妹妹掙工分养活他;另一个就是最高纲领:即我有文化,若能做个民办教师掙工分,不用干农活就心满意足了。一年后,也就是1969年9月,父亲被解放了,我的最低纲领随之作废,而最高纲领却得以实现。</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黄岭大队马上录我为民办教师,并让我参加县里举办的农村教师电工培训班。培训地点是在我的母校——凤城一中,全县各地农村学校约有30多人参加。昔日同学有高二二班韩仁铎、高三二班曹桂兰、高三四班马成栋。经过一个月的培训,我就成了黄岭学校的民办教师,教初中带帽班的数学和电工课。说来也可笑,那时的黄岭村根本没有电,我就从原草河实验中学找来小电座、小灯珠,让舅舅做了个电源盒,展示电路的并联和串联,小灯珠一闪一闪,学生们也挺感兴趣。</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黄岭是个山区,我家在二队,住在黄岭大岭的正根底下,学校却在山那边的五队。我上班需要先翻过自家房后的一座山,下山后再进入三、四里长的一条大沟筒子。岭根底下的山坡,以前没有住户,生产队在这里给我们三家下放户建了新房,所以这山以前没人走,连条毛道儿都没有,有的只是满山的灌木和松林,但这是我们上班上学的必经之路。最初我的小妹和小弟也在黄岭小学上学,我们姐弟三人每天拿把镰刀,遇灌木浓密挡住去路,就要用镰刀边砍边走,走的日子多了,我家后山就形成了一条“杨家小道”。</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早晨去学校可以和小弟小妹同行,可学校的老师下班晚,我就得一人独自行走。刚开始心里害怕,总是神经兮兮的,怕踩到蛇、怕山里有什么动物,尤其是走那条大沟筒子,两边都是山,太阳下山后沟里黑嘛咕通,生怕遇见坏人,还听说这里曾闹过狼,所以更加紧张。特别是刮风下雨天,山里的树哗啦哗啦地响,真是挺瘆人的。可走得时间长了,即没遇见过坏人,也没遇见过狼,胆子就越走越大,竟觉得这山路虽偏僻但不可怕,反尔还挺美的。春天看山中粉红的迎春花,夏天闻松柏发出的淡淡清香,秋天赏灌木霜染后的五彩斑斓,冬天踏冰赏雪,好似进了童话世界。这条山路和大沟筒子,我早出晚归走了一年多,直到去公社工作就不常走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至今我还感谢这条山路,它锻炼了我孤行的胆量。到公社后,经常一人下乡,若从黄岭家里去山东沟大队,还要经过另一条两山夹一沟的马家沟;去管家大队若回家抄近路,要翻一座虽有小毛道儿但却很陡的山;若去秋岭大队,要从家骑车奔赵家堡子,上凤宽铁路沿铁轨骑行,还要穿过一条二、三百米长的火车隧道。我那时胆量就大了,并不害怕火车洞子黑,主要是害怕进洞子遇到火车,所以每要穿火车洞子,在洞囗先要听听远处有没有火车的声音。在公社工作的四年,我走遍了草河的山山水水,多是独行从来没有怕过,同事们也都挺佩服我这个小女子的胆量。</span></p> <p class="ql-block">在黄岭大山中</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二) 恶 狗 挡 道</b></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那时农村养狗的人家很多,到堡子里常听见犬吠之声,但农家养狗都是看家护院,不惹它也不会被咬。但也有例外,那是1970年春,我在黄岭小学做民办教师,有一天校领导通知我们几个老师,去山东沟小学听课。笫二天早晨,我们三个女教师结伴而行,从黄岭子抄近道走马家沟,穿过去就是山东沟。结果刚出马家沟,只见山东沟那边右侧山坡上的人家里,窜出一条狗,咆哮着向我们而来并狂叫不止。那是条大黑狗,长得很凶恶,像现在的德国黑贝,黑额头上还对称长了两个大白点儿。狗一边叫、一边向我们身上扑,急中生智忙掏出书包里准备中午吃的干粮,向这条大黑狗抛去,趁狗低头吃食就赶紧往前跑,可狗几口就吃完了,又开始撵我们,于是又抛下干粮继续跑。就这样,我们一边抛、一边跑,狗一边吃、一边撵,直到带的饼子和地瓜都抛完了,狗还是穷追不舍。正当无计可施时,两位男教师骑车经过这里,下车把狗打跑了,这时我们三人吓得腿都不听使喚了。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从这之后,我对狗是很小心的,在公社下乡时,只要去有狗的人家,就先在门口喊:“有人吗?”主人听到或把狗拴好,或喝斥几声,我就可以平安出入了。对那条拦路恶狗,我一直心有余悸,但此生只遇到过一次,以后再也没遇见过这样恶的狗。</span></p> <p class="ql-block">在公社工作时的我</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三) 风 雪 送 葬</b></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1970年9月,我在草河公社做妇联主任。12月底的一天刚吃过午饭,公社领导就给了我一个任务,说某大队有个下乡不久的知青,因意外事故不幸身亡,下午将在公社旁边的山上下葬,因为送葬家属都是女眷,所以需要我前去接待和陪同。领到任务后,我随公社领导和几名干部前去迎灵,大约下午两点多钟,南边公路上来了两辆大马车,一辆拉着灵柩和抬灵柩的老乡,另一辆拉着死者的家属,有姥姥、毌亲和两个姐妹,那天好像天地同悲,天很阴、刮着风还下着大雪,家属们都已哭成了泪人。</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这是我平生笫一次为死者送葬。正值腊月天寒地冻,在风雪中灵柩被抬下车,几名身强力壮的社员,用绳子穿过灵柩,用扛子将灵柩往山上抬,山坡很陡又下着雪,走起来一步一滑。我心情沉重地陪伴死者家属,无法用言语来安慰她们,只是伴她们一呲溜一滑走向墓地,为这位刚刚20岁的小知青送上最后一程。</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由于道不好走,一路抬抬停停,走了很长时间才到达墓地。这时天已下了黑影,风嗷嗷地刮着,雪呼呼地下着,在家属的恸哭中,灵柩下进了坟框。这时棺材盖打开了,我看见了这个小知青,因伤在头部,脑袋全裹着白纱布,没有看到他本来的面容,他的母亲和姊妹都面容姣好,想来也是个英俊少年。多么鲜活的一条生命,竟然在20岁嗄然而止,让他的亲人们怎么能承受得了呢?</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在盖棺前,姥姥凄历地喊着他的乳名,把一副扑克牌丢在棺木里,边哭边说:“孩子呀!你在那边没事儿就玩玩扑克吧!”在姥姥“X啊,躲钉子”的招魂声中,在亲人们的哭喊声中,棺盖落了下来,至此他与亲人们就阴阳两隔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葬礼结束后,我们陪着悲痛欲绝的家属下了山,天已黑了下来,风没停、雪也越下越大,死者家属坐上了回家的马车。挥手告别时,我的心突然升起一片悲凉,人的生命怎么这样脆弱?这小知青怎么瞬间就会死掉?前几天他还生龙活虎,而今晚他就带着对亲人的爱,对未来的憧憬,将永远沉睡在这孤寂的大山里。</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在墓地因为人多,我也没有害怕。等回到公社已是华灯初上,因为太晚了,我就在宿舍住下。公社的宿舍是一排大平房,打开宿舍中间大门,就是一条很长的走廊,黑洞洞的挺吓人。那天晚上公社干部都回家了,只有我一人住宿,走廊靜得可怕,我急忙开房门闪进屋内,打开电灯并把门栓插好。定下神来,眼前又浮现出下葬的场面,耳边响着亲人的哭声和他姥姥的招魂声……我害怕极了。寒冬腊月宿舍很冷,因为害怕,我没敢上公社后院拽柴禾烧炕,就踡睡在冰凉的土炕上,半夜冻得脚疼,便把两只大棉手闷子套在脚上,一直熬到了天亮。第一次送葬,必定是见证了一次生死,以后又多次经历这种场合,也就不足为奇了。</span></p> <p class="ql-block">草河大地任我行</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四) 遭 遇 尾 随</b></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在六年的知青岁月中,最害怕的是遭遇了一次尾随。那还是1971年秋,有一天我去山东沟大队,下午四点多钟经马家沟往家走,这条沟就是我曾遭遇恶狗拦道的那条沟,是回黄岭子的必经之路。前边已说到这条沟很长,两边都是山,夹着一条不宽的大车道,因这条路终年走马车和牛车,己轧出了两条深深的车辙,骑自行车必须小心,一不小心车轱辘就会偏到车辙里。</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我骑车进了马家沟,有山遮挡着秋天的大太阳,沟里凉风习习并只有我一个人,所以显得很是安静。我骑着骑着就听见后边有动静,回头一看,我的妈呀!可吓死我了!只见夕阳中,有一穿红色袴栏背心的男子,正骑着自行车加快速度追我而来。这大汉身强力壮,黑红的脸上长着连面胡子,还有黑色的胸毛,真是李逵下了山。</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眼见马家沟前不扒村后不扒甸,只好加快速度,别让他追上我。可那时吓得腿都软了,越怕越蹬不动车,满脑满心都在想:他撵上我,我可怎么办? 说时迟那时快,这男子很快就追上了我,吓得我简直就要崩溃。只见他“腾”的一声下了车,笫一句话就问我:“你叫杨树红吧!认识孙润霞吗?我在孙润霞家见过你。”一听这话我就恢复了正常,知他不是个坏人。他说他叫徐ⅩⅩ,去公社办事。于是我们就一路同行。交谈中得知,他初中与我高中好友孙润霞是同学,他说他也考上了高中,因家穷没念,就去县粮库扛粮包了。后被街道动员下了乡,现在草河管家大队做了知青。</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笫二天去公社上班,我讲了这件事,公社顾秘书很熟悉徐XX,他说:“噢,是小美子啊!他打架很出名,在管家是条棍儿,谁都不敢惹他。”也就是这条棍儿让我遇上了,还好,只是虚惊一场、化险为夷。若他真是个坏人,那后果很难想像,幸亏那个年代治安挺好、坏人很少。</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过了不长时间,有一天晚上下班,顾秘书说:“你今晚别走了,管家小美子媳妇来了,要想和他打离婚,天太晚了今晚就住你这,明天我再把小美子叫来。”不一会儿小美子媳妇来了,还带着8个月的身孕,长得粉面桃花,气质也好,一看就是城市姑娘。这一夜她和我谈了与小美子的过往,原来这女子是大连知青,文革串联时小美子也串到了北京,他们在北京相识了。从此小美子就缠上了这个小女子,要求必须嫁给他,并威胁若是不嫁,就杀了她的全家。小女子胆小也比较幼稚,真就和他结了婚,一起在草河管家大队安家落户。小美子也不好好过日子,整天到出游逛,不顺心就是一顿家暴,打架后还在院里烧家里衣物,这日子真是过不下去了,虽然怀有8个月的身孕,也非得离婚不可。</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第二天顾秘书把小美子叫到公社,小美子扯住媳妇手说:“离什么离?我还沒稀罕够呢!”婚没离成,媳妇又跟他回了管家。转过年的夏天,有一天我在公社院里碰见了小美子,他兴冲冲从钱包里掏出儿子8个月大的一张照片,这孩子长得虎头虎脑、双眼爆皮,胖得像莲藕的胳膊上,还套了一块大手表,看来他非常喜欢这个儿子。1983年全国严打,小美子因打仗斗殴流氓罪,被抓起来判了刑,以后就没有他的消息了。可我被他吓到一次,还有他那漂亮的媳妇,还是留在了我的记忆中。</span></p> <p class="ql-block">我与秋岭大队的沈阳知青曲以琴</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五) 秋 岭 沉 船</b></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在草河的几年,我遇到的最大事件是秋岭沉船,可以说是一场惨重的河难,共死亡20人。那年那月新闻封锁,如放到今天将曝网成为头条。</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河难发生在我们公社的秋岭大队。秋岭大队座落在叆河岸边,对岸就是凤宽线上的关家火车站,有客运也有货运,虽然车次不多,但交通还算便利。叆河沙石资源丰富,有了交通的便利条件,大队就搞起了筛运沙石的副业。只要车皮一到,立即组织社员坐船到对岸关家站,突击将筛好的沙石装进火车。</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1972年6月初的一天中午,正是午饭时间,关家火车站车皮到了。秋岭大队四个生产队都在一条街上,一声令下,正吃午饭的社员都撂下碗筷快速跑到河边,爭先恐后上了渡船。一下子挤上了70多人,因严重超载,船老大让下去一些人,但没几个人听。船老大急眼了,用船杆子向后打去,一杆子就打掉河里十多个人,其中就有我的同学李焱。接着船就开走了,由于超载而且有年轻人在船上打闹,船开了没有多远就失去了平衡,一下子底朝天翻进河里。顿时河面一片混乱,哭嚎声、求救声响成一片。河水很深,落水的人纷纷逃命,有人会水游到岸上,有人被搭救也死里逃生。经清点后,有20人不见踪影,其中有二个壮汉、三个孩子妈妈和15个年轻姑娘,包括两个下乡女知青——文艳芳和张丽君,他们成为这场沉船的殉难者。</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发生了这样一个大惨案,公社干部只留顾秘书一人看家,其他人都立即赶往秋岭大队,帮助善后处理。我们过了河,挺老远就听见堡子里恸天的哭声。进了堡子灵棚一片,有一家还摊上了两个。2个壮汉死去,家里没了顶樑柱;3个妇女死去,丈夫没了妻子,孩子没了妈妈;15个姑娘死去,一朵花都没开,爹妈撕心裂肺。此情此景,就是铁石心肠的人也会落泪,公社集中人力赶制棺材,大热天的尽快入土为安。</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遇难的两个下乡女知青,因为我每到秋岭都住在青年点,所以对她们很熟悉。文艳芳是1968年从凤城镇中下乡到秋岭四队,长得精神又能干,跑起来两条小辮像波浪鼓一样摆动。张丽君是1971年的下乡知青,原来下到别的地方,因她的一个舅鼻在秋岭,为了得到照顾,就转点到秋岭二队,还不到半年时间就丢了性命。她当年只有17岁,稚气未脱的鹅蛋脸,黑葡萄一样的大眼晴,梳着两根羊角辮十分可人。因为都是知青的缘故,我参加了这两个女孩儿的入敛,帮她们梳头、穿衣服、递枕头,一点儿也不感到害怕。三天后死者入土,两个男子和三个妇女都葬在自家老坟;死去的十五个姑娘,在四队养猪场上边的山坡上,挨板儿挖了一溜坟坑,将她们葬成一排,如花的生命就在这里长成了连片的野草。</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这20个人死得无声无息,连个追悼会都没开,更谈不上赔偿了。负责蹲点的公社书记和这个大队的女支书(当时全县大队书记中,只有她一个女的),都没被追责和处分。这件事很快就过去了,那个年代,这20条生命的价值只能归结为两句话,一句是“要奋斗就会有牺牲,死人的事是经常发生的”;另一句就是“为有牺牲多壮志,敢叫日月换新天”。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若干年后,幸免于难的李焱同学告诉我,说有一次文艳芳的母亲在街里看见李焱,老人家抱住她失声痛哭,一边哭一边说: 我家艳芳要是不死也和你一般大,现在也当姥姥和奶奶了……许多人都来围观,他们若知道这个悲惨的故事,定会陪着流泪。河难已过去了53年,每每想起秋岭沉船,我都会想起那两个可爱的女知青,都会为我死里逃生的同学李焱感到庆幸。</span></p> <p class="ql-block">当年我们5个18元干部(以农代干),是草河公社的生力军,以后都很有作为,可惜现在只剩下了两个人。</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六) 村 头 炮 响</b></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沉船第二年的八月,我去叆河下堡,看这个大队妇女们种的实验田。下堡是邻近秋岭的另一个大队,也在叆河岸边。那时叆河上沒有桥,还是要靠船的摆渡。我骑车到了叆河边上,正有一条渡船停在那里,花上一角钱就上了船。叆河水面很宽阔,两岸青山相对,河水清澈见底,人在船上坐,似在画中游。船夫一桨一桨、不紧不慢地把船划到了对岸。</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我下船后看了一下手表,正是上午十点。这时忽听二里外的下堡,传来“咣”的一声巨响,我也没多想,就骑车向下堡赶去。下堡是全公社最小的大队,只有三个生平队,一队二队都在一个大堡子里,三队在大沟里。等我进了堡子,大街上已挤满了人,交头接耳、嘁嘁喳喳在说着什么,我一看就知道出大事了。大队干部也都在,他们告诉我,是二队一个姓李的23岁青年,在堡子外的菸地里搿菸,离菸地一里多远就是秋岭的山,秋岭那天正在这座山上放炮打石头,随着一声巨响,石头滾落下来,还有不少碎石飞进了下堡的菸地,其中有一块石头,正砸在李姓青年的背上,他当场倒地而亡。</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大队干部说,他们刚给公社打了电话,我是公社干部就别走了。大约下午二点多钟,公社书记带了十多名干部,骑着自行车魚贯而入进了下堡村。公社卫生院驻村的林大夫马上带大家去了出事现场,我也跟着去了。那是三伏天十分闷热,进了菸地更是闷热,死者已在菸地里躺了四个多小时。小伙子个不高,长得挺膀实,死时是脸朝地、背朝天。林大夫走近死者,将尸体一下子翻了过来,只见死者鼻子里突然流出了很多黑鼻血,一股尸臭让我们不禁倒退了一步。我笫一次闻到尸臭,恶心的晚上没有吃饭。死者身体除石头击重处皮肤瘀青,其他的部位都没有外伤。林大夫说,死因是石头砸在背上,可能将后胸骨击碎伤及肝痺,内脏出血而死。</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那时死个人真像死个蚂蚁,处理都很简单。放在现在,起码要求尸检、追究责任、提出条件,不答应就不能入土。可那时的农民很淳朴也很老实,秋岭大队的干部也来了,家属啥也没提,只是要求给弄口好棺材。秋岭大队马上动员一个老太太,让出了一口花头棺材。我们共在下堡呆了三天,帮助料理后事,笫三天早晨将这个23岁的小青年,送到了五队沟里墓地后,我们便回到了公社,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我在草河经历了三起因事故的死人事件,共失去了22条年轻的生命,而且处理得都很简单,都没有追悼会,都没有经济补偿,都没有谁来承担领导责任,换到今天不可思议。但是他们死于十年动乱,那个年代只讲阶级斗爭,只讲无私奉献,至于人性、法制、权利、责任等都一文不值。这些人的死去无声无息,现在还有几个人能记得他们?只有家人不会忘记,失去亲人的痛苦让他们背负了一生。</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杨 树 红</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2025年4月26日</span></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我和妹妹一起上山下乡</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