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文/图：留声</p> <p class="ql-block">春日的风总是裹着三分暖意，像是从云絮里抽出的丝线，轻轻一捻便绕上了指尖。</p><p class="ql-block">我攥着那只褪色的沙燕风筝站在河堤上，布质的翅膀被岁月磨得发白，竹篾骨架却依旧挺括如初——这是祖父生前亲手扎的，他说风筝的魂儿在骨，线是根，风才是命，所以趁有风的时候，一定要让它高飞，天空才是它的舞台。儿时他牵着我的手在这儿奔跑，棉线勒进掌纹，如今河岸的垂柳仍年年返青，只是爷爷早已作古，我脑子里只有他那慈蔼可亲的音容笑貌了。</p><p class="ql-block">郊外的旷野上浮动着星星点点的风筝。穿唐装的老者抖开三米长的灵蛇，金鳞腾飞在气流中翻涌成游龙；孩童们簇拥着会发声的立体风筝，竹笛迎着风口呜呜作响，倒真应了五代李邺“声如筝鸣”的古意。我的沙燕沉默着掠过柳梢，羽翼投下的影子在麦苗间忽明忽暗，恍若某种古老的密码。线轴转动时簌簌的震颤从掌心直抵心尖，勾起了年少时在庭院里梧桐树下看爷爷扎风筝、绷绢帛的记忆，他说绢帛要浸三遍桐油才能吃住高处的罡风，如今几十年过去了，绢面上祖父题的诗依然墨色如新：“不慕鲲鹏九万里，只携童心上青天”。</p><p class="ql-block">新搬来的邻居在试飞电子风筝，LED灯带在天幕拼出流动的星河， 煞是好看。他们诧异我执着于这老物件，却不知传统沙燕翅膀的弧度藏着现代电子风筝也不具备的玄妙：前缘上扬七度吃风，后翼内收二分卸力，竹条弯折处用丝线缠出螺旋纹。这些从《南鹞北鸢考工志》里传下的智慧，比芯片更早懂得与风对话。当年轻人追逐着会翻筋斗的碳纤维风筝时，我的沙燕正用二十四根竹骨演绎着《考工记》里的天人哲学。</p> <p class="ql-block">对岸忽然传来惊呼，原是断了线的锦鲤风筝正坠向高压线塔，却在触碰的刹那被上升气流托起，尾鳍扫过晚霞竟似龙门一跃，令人惊叹。这场景让我想起曹雪芹教瘸子扎风筝时说：“竹可焚不可毁其节，鸢可坠不可折其志”。</p><p class="ql-block">收线时棉绳在指腹勒出淡红的印痕，沙燕掠过柳树枝条带回几片新芽。暮春的风已有初夏的征兆，但风筝依然遵循着千百年来的飞行法则：线不能松也不能紧，正如人生既要追逐云端又不能断了根基。归途经过社区广场，看见几个少年正在调试带摄像头的风筝，童心驱使着我凑上前去，发现电子屏上实时传输着百米高空的视角，我惊讶了，原来我生活的这座小城从高空俯瞰竟然这么美！</p><p class="ql-block">夜半忽闻檐角风铃急响，推窗望见一弯新月悬在沙燕栖息的云朵旁。此刻忽然懂得，真正的飞翔从来不必挣脱引线，就像那些扎根大地的追风者，总能在仰望星空时触摸到灵魂的自在。线轴上的年轮还在生长，而风筝的故事，将永远写在下个春天的扉页。</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