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应物 ，‍赋得暮雨送李胄

Qiao daifu

韦应物

赋得暮雨送李胄

楚江微雨里，建业暮钟时。

漠漠帆来重，冥冥鸟去迟。

海门深不见，浦树远含滋。

相送情无限，沾襟比散丝。



欣赏

小樵

1 按

送别诗的内容大致有两种写法，或者基于交情而描述友人分离的不舍，或者基于场景而烘托别离的一时心情。唐诗三百首收录了两首韦应物的五律，都是送别诗，而且恰恰就是两种写法各一。

第一首就是《淮上喜会梁州故人》，典型的基于友情。写情乃是韦应物的强项，因此非常感人。

而这首却并非韦应物的传统作品。这首诗纯粹描写离别的场景，没有丝毫涉及与离人的交情。

而且，以“赋得”为题有其专门的定义。这是一众人等为一个主题而为诗，每个人得到一个主词。也就是说，这次是同时很多人一起为李胄送行，而韦应物被指定要以“暮雨”为关键词来写这场送别。

了解了这些，有助于体会这首韦应物诗的独特之处。



2 楚江微雨里，建业暮钟时

首联直接顺着题目而展开，目的就是点出“暮雨”关键词。地方在建业，就是南京。楚江，就是指楚地一段的长江。时间在“暮钟”敲响的黄昏时分，天上又飘着微“雨”。

虽然头开得很简单，但这一联值得深一步的发掘。

韦应物到南方一直是越做越大的父母官，却没有过在南京为官的清楚记录。如果他的身份是位第一把手的地方官，周围都是下级，大概就没有人会指定一个关键词命其成诗。所以，韦应物更可能是路过或者为客，适逢一场文士们送行，而参与凑趣助兴。

讨论这个前提自有必要，因为提示的是，韦应物与被送的李胄大概没有什么交情，甚至都不一定认识。韦应物是一位非常注重友情的仁人君子，而这首送别诗中却只字未提与行人的过往交情，原因可能就在于此。

按说与李胄交情怎样不是很重要，重要的是，为一位不熟悉的人写出这样一首送别诗，提示了韦应物的诗词功夫。这是一首真正“做”出来的诗，却仍然是三百首级别的好诗。



3 景色

中间四句的景色描写，最显著的特征是其中读起来略带压抑的气氛。虽然可能是因为题为“送别”而有意为之，更可能却是韦应物的本色。无论什么主题，韦诗一向有一种明显的倾向，韵脚常用降调，选词造句总带着一种自然的沉郁，却并不是悲伤。

“漠漠帆来重”，这一句着眼角度非常独到，别处没有见过这样描写的。船身可以显得轻或重，而韦应物注意到的却是，“来帆”显得沉重。大概雨雾蒙蒙中能看得到只有船帆，但这么写应该更是一种心情感觉的寓意。就像“平明送客楚山孤”，山有什么孤？是作者心情使然。

“冥冥鸟去迟”，也是同样的拟人法。雨天飞鸟肯定会减少，可韦应物却发现鸟飞得“慢（迟）”。要真成了落汤鸡，鸟大概就会不飞，而不是飞得慢了。专门查了一下，雨天里鸟其实可能飞得更快呢。

“海门深不见，浦树远含滋”。这两句在解析中一般都是一带而过，好像无需解释，实际上理解起来并不是那么直接简单。

“海门深不见”里的“海门”，指的是长江入海口。因为下雨，所以海门不见。问题是，这句话所借用的深层暗示是，倘若不是下雨，那么“海门”本是从南京这儿可以看到的。

实际上确实如此。唐朝时，长江入海口并不是在上海，而是在镇江扬州一带。“金陵津渡小山楼，一宿行人自可愁。潮落夜江斜月里，两三星火是瓜州”。即使在夜里，如果天晴，都是可以从南京（金陵）看到瓜洲古渡（扬州）的。

“浦树远含滋”。浦树，水边的树。长江很宽，对岸的树大概看不到，尤其在雨中。所以，“浦树”应该就是指的作者同侧江边的树。那么，为什么要说“远”呢？而且，本来就是雨天，什么都是湿透的，又何必多此一举，再用个“含滋”呢？

设想一下，此番送行有指定主题而大家一起赋诗，不可能只是在淅淅沥沥的雨天露天里挥挥手，而应该是一场不少人的聚会，而且还需要有笔墨伺候。所以，一定是在室内，酒楼驿舍之类，离着江边还有些距离。这样，“远含滋”说的应该就是隔着雨雾的效果。

“远”，和上一句的“深”，都是在反映雨雾濛濛。



4 相送情无限，沾襟比散丝

这个结尾应该属于纯粹为写诗而写诗。沾襟，泪湿衣襟。散丝，飘洒的雨丝。泪比散丝，真的大哭一场才会有这么多的泪。

如上所述，这个送别场景应该是一场官场同僚，或者文人同好的聚会。即使是老朋友送别，男人之间相送，有几人真会当场泪涟涟？“琵琶行”里白居易“青衫湿”，那是因为听了一大段琵琶，接着琵琶女讲完自己的故事，再操琵琶，激动得差不多拨断了琴弦。

这个虚写的结尾反而进一步提示，韦应物应该和李胄没有什么交情，写这首诗大约就是助兴应酬。

之所以读起来仍然相当感人，说明的是，一来韦应物文字功夫果然了得，另一个就是反映着韦应物一贯屈己待人的为人处事态度。



后两篇写于2016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