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天我差一点被尿憋死

邬显义

俗话说“活人还能被尿憋死？”，来形容不可能的事。但是前两天我还真差一点被尿憋死。

为让大家了解澳洲的医疗制度，话还得从几个月以前说起。我用绿卡在墨尔本居住已经6年多了。我每三个月会去社区医院验一次血和尿，然后到家庭医生那里看化验结果（均免费）。

这一次家庭医生告诉我去专科医院做一次尿路系统的检查，包括肾脏，膀胱和前裂腺。

专科医生告诉我检查结果是：

1：膀胱内有2个结石，大的直径2厘米。

2：前裂腺肥大，需手术切除一部分（无创手术）。

医生说，尽管目前你没有非常不舒服的感觉，只是尿频尿急，暂时可以不做手术治疗，但是就怕发展下去，再想做手术就麻烦大了。所以让我自己做选择。

我经过再三考虑，决定还是现在做手术。

我去的是公立医院，不用交一分钱住院费手术费，连住院期间的伙食费都不用交。

但是要排队三个月到半年，如果想马上做，就去私立医院，一切费用自己承担。（费用很高的）。

就我的经济条件，当然住不起私人医院，反正也不是什么急病，于是申请排队。

两周前，通知我排队轮到我了。到医院后，秘尿科医生详细了解了我的身体状况，並且作了书面记录，非常详细。还详细说明了术后可能出现的各种情况。最后由我自己决定做还是不做，签字画押。

我当然选择做。

同时又抽了一次血，这次是为全麻手术做准备的，不管手术过程中用不用输血，手术室都要准备足够的血量，而且这个备用血不尽要求血型相同，而且还要求另外的几项指标相同。据说澳大利亚的血库储存很充分，因为这里的公民义务献血非常踊跃。

上周又接到通知了，安排我3月20日手术。全麻，2个小时完成。预计住院2天，也就是3月22日出院。

通知中把住院个人要带什么，不用带什么说得一清二楚，真令人感动。

以上都是“绪”。以下才是正文。

3月20日10点钟不到，我们准时到达医院。手续办得非常顺利。知道我不会讲英语，还专门为我请了一位翻译（医院付费）。

每一个环节，工作人员都要反复核实我的姓名，出身年月日，自己说明来医院是看什么病。这是防止出错，並非多此一举。估计是过去曾经出过差错。

然后到准备室，手腕上，脚腕上分别带了一个手环，上面印着我的姓名和出身年月日，还有条形码。不论是上麻药，动手术，打针发药，都只认手环，不用张嘴问答。

在准备室，发给我一条一次性裤衩，一双非常有弹力的长统袜子，一件一次性正穿的大袿，一件一次性反穿的大袿。一顶一次性帽子。发给你一个很大的牛皮纸口袋，把你脱下来的鞋和衣服装进口袋，一会儿可以交给护士保管，也可以让一起来的亲人带回去。

下一步就是躺在一张带轮子的手术床上，被推进手术室，随行人员到此止步。

到了手术室又是一番讯问姓名，出生年月日，做什么手术。核对无误后，就开始上麻药了。

护士给我嘴上带一个口鼻合一的透明塑料面罩，过了一会儿，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事后听说喉咙里被插了一根软管到肺里，防止呼吸不畅。

手术后被推到病房里，2个小时后，我自主醒来了。自己感觉刚才好象沉睡了一觉，刚醒过来。女儿和老伴在身边，告诉我手术己经做完了，很顺利，很成功，而我什么都不知道，只是深睡了一觉。

手术结束后开始二个小时，似乎一切都很顺利，我什么不舒服的地方都没有。不痛不痒，精神也很好。就是只记得进手术室前的事，带上面罩后发生了什么，一无所知，一直到醒来。

慢慢我发现了我的尿道口被插了一个“导尿管”，管子实际上由2根管道组成，一进一出，两头各是有两个口，一个插了一根进水管，进水管的那一头连在一个点滴架上的大水袋下面（每个2公斤，是无菌生理盐水），我住院这两天共往我膀胱里输进去整整40袋，共80公斤。

另一个管子是排尿口，把充到膀胱里的水排出来，存在一个塑料袋里。也就是说24小时不间断地冲洗膀胱。

出了手术室醒过来的2个小时之后，麻烦事出现了，就是我排不出尿来，排尿的管子被堵死了，膀胱里的水只进不出，出不来尿，而清洗用的管子仍不停往里注水。2个小时后我的膀胱被吹气球似的涨得老大。

值晚班的几个医生紧急会诊，商量应付办法，一个医生甪200cc的大针筒往出水口注水，希望把出水管堵死的地方捅开，然而事与愿违，一点也不见效，反而往膀胱里又注进许多水，膀胱被撑得更大了。我的感觉是生不如死，混身发抖，我甚至想往膀胱上扎一针，让它象漏气的皮球。这就是我亲身体会到活人也可以被尿憋死的由来。

医生们为证实膀胱里确实是被尿充满了，而不是我的错觉，当时就拿来一台B超，结果证明膀胱里确实充满了尿液。

由于几次用200cc针筒往出水管注水不成功，反而造成膀胱内部压力更高了，水有可能返流到肾脏，造成肾脏损伤，最后商定只能走最后一条路，把单向堵死的导尿管拨出来，重新插进一根新的。

决定了之后，一切从速，也不去手术室了，就在病房的床上，铺上好几块大号的尿不湿，象徵性地注射了几针麻药，还不等麻药起作用，立马就把导尿管拨出来了，只听到“噗嗤”一声，尿道口喷出一股尿和血的混合物，不是只有血和尿，还有豆腐脑一样的血块，难怪导尿管会被堵得死死的。医生们纷纷拿出手机来拍照，看来他们也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场景。

我感觉到尿道一陈剧烈的刺痛！高喊了一声“疼！”，两手紧紧抓着一个手把，混身发抖。

医生们没有管那些，拆开一个新包装的导尿管，用一种专用工具开始把导尿管往尿道里插。

当时的麻药还没有起作用，我的头脑是清醒的。我知道再疼也不能大喊大叫，我只能双手紧紧握住一个手把，咬紧牙关不叫出声来。过一会儿，医生看到新换的导尿管出水了（血水），把连血带尿的铺的好几层尿不湿简单收拾一下回办公室去了，由当班护士看着进水和出水，麻药也起作用了，我的疼痛感也减轻了，病房又恢复了病房的平静。

此后的2天2夜，不到一小时，我就要换一瓶新水，也要清空接尿袋里通通红的血尿混合物。我自己並没有尿感，因为尿液是通过导尿管流出来的。

我是3月20日中午手术的，22日清晨，导出来的尿液已经没有红色了。下午经医生同意出院回家了。医生告诉我，病情会有反复，如果尿液中出现血块，马上到医院挂急诊。

现在回家已经整整4天了，接的尿有时候带红色，有时候没有，但是没有血块。医生说要2~3个月才会完全恢复正常。

下面说一下我这次手术住院的几点感受。

1，活人也会被尿憋死的，被尿憋的时候滋味是非常难受的，生不如死。

我这几天常常想到十多年前我们从成都回长春时，到重庆去乘坐长江上航行的游船，顺流到南京下船。沿途开开停停，反正船是我们的旅馆和食堂，不愁吃喝。沿途看三峡风景，沉醉在大自然的景色中。有一天半夜里，船靠岸了，大家起来上岸去旅游。原来岸上有一条小道，两边除了山就是森林，只有几个腊烛灯照明，忽暗忽明，阴风阵阵，原来这条道叫“黄泉路”，走了大的100米，被一道门拦住了，上书三个大字“鬼门关”！

这几天的经历，似乎也是恍惚间走在黄泉路上到鬼门关转了一圈回来了。

2，这次我切身体会了，健康的身体比什么都重要。如果一个是穷人，但是身体健康，另一个是富人，家财万贯，但是百病缠身，让你二选一，你愿意选哪一个？我选择做穷人。

3，我一贯主张“赖活不如好死”。如果一个人混身上下插满管子，气管切开不能说话，天天受病痛的折磨，不如痛痛快快地去见上帝。而且有的病是不光折磨自己，也折磨全家人，让家人也跟着遭殃，何必呢？

4，我是“安乐死”的狂热鼓吹者。我认为这是社会文明进步的必然结果。人没有出生的自由，应该有选择死亡的权利。

我这次全麻2个小时，醒过来后自己的感觉是刚才沉睡了一觉，没有梦境，睡得死死的，这2个小时没有留下任何印象。我就想，人如果是这样死去，是不是可以称为“安乐”死？这有什么不好吗？人睡得死死的，已经到了另一个世界了，没有任何痛苦。

我今年84岁，人生早已进入倒计时了。

我想在此复述一下我的遗嘱，以免以后如果听说我没有被送进ICU抢救，有人会责怪我的老伴和孩子。（这次女儿和老伴的表现非常完美！）

我的遗嘱：

1，不进ICU，不用人工心肺机，不做气管切开。

2，遗体火花后，骨灰一部分洒在我父母的墓前，生前不能在他们身前尽孝，死后与他们老人家永不分离。

3，余下的骨灰洒入上海外滩的黄浦江中，入大海会随波逐流到旧金山（大女儿居住地）和墨尔本（小女儿居住地）。

回顾自己这不算短暂的一生，有起有落，有欢乐也有烦恼。我想每个人都是这样的。总的来说，我没有给家人丢脸。我还希望利用今天发达的网络，与知心朋友一对一地交流人生，回忆喜怒哀乐，是一件愉快的事，不要留下什么遗憾。现在很多老同事已经先走了一步。

珍惜身体！珍惜时间！珍惜生命！珍惜亲人！

噜噜嗦嗦，东拉西扯说了一大堆，因为我觉得我们的交谈已经进入倒计时了，我已经到黄泉路上走一趟了，再不说就没有机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