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雨丝丝欲网春，落花狼藉近黄昏

寒江雪

今晨，天色似宣纸将湿未湿的灰，云絮在檐角堆叠成未拆封的旧信。广东的春总这般黏稠，分明才见木棉花擎着红烛燃透半边天，转眼连石板缝里都沁出冷绿的霉斑。前日里暑气熏得人褪了夹袄，此刻穿堂风掠过身畔，倒把蜘蛛兰吹得簌簌打颤——这哪里是春天，分明是光阴在针脚细密的雨帘中迷了路啊。

雨是午时落下的。起初三两粒叩着玻璃窗，像孩童怯生生敲邻家的门。转瞬间风裹着湿气扑面而来，千万根银丝自天际垂落，斜斜织成半透明的渔网，仿佛要将逃逸的春光重新打捞。

待得雨势渐收，空气里浮着薄荷似的清凉。石板路汪着碎银般的水洼，倒映着支离的天光云影。忽见四季桂树下铺着淡黄花毯，细看原是昨日还缀在枝头的广寒仙，此刻零落成深浅不一的湿痕。花瓣贴着青苔，倒似黄莺儿遗落的羽毛，教人想起《牡丹亭》里那句“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可细瞧那满地碎玉中，分明又有新结的浅绿花苞，在湿漉漉的枝头怯怯探头。

归途遇见老榕树垂着长须，新生的嫩芽在余晖里泛着琥珀光。树下蚂蚁列队搬运着紫荆落英，恍若移动的朱砂点。忽觉顾城先生说得极是，若将心化作春泥，又何惧花事阑珊？你看那墙根野蕨沐雨而生，砖缝青苔遇水则活，连瓦当滴水磨出的凹痕里，都蓄着半盏晃悠悠的月光。

忽然懂得我们穷其一生，不过是无数须臾的震颤在光阴长河里泛起涟漪。正如这广东的雨，年年织就新绿，岁岁打湿旧梦，却总在某个黄昏，让赶路人的鞋上沾上落花的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