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文宗陈子昂传》

琅琊蠧鱼

《大唐文宗陈子昂传》

李唐陈子昂，字伯玉，世籍蜀地梓洲射洪县。冠弁之岁，志气奇厥，束发之年，姿仪特立。游侠负气，驰骋州县乡邑；行剑斗勇，豪横行伍士卒。走鹰弋射，犬吠韩卢宋鹊；博奕骰戏，棋落楚河汉界。疏财好施，德邻十室；狷狂比附，狭斜一方。以十八岁不知书，君子所羞，妇孺不齿，而从徒步趋，为慕其义者也。

迄至，率从胶庠，挟挈缣帙，发窥泮水采芹之艺；聚啸黉宫，聆聩哦吟，抱撼先贤至圣之训。崇仰雅望，追表懿范。遂知木受绳则直，金就砺则利。故不登高山，不知天之高也；不临深溪，不知地之厚也；不闻先王之遗言，不知学问之大也。君子博学而日参省乎己，则知明而行无过矣。君子不立于危岩之下，学而已矣。

夫言以明理，辞以载器。虚车徒饰，主者无闻，故溺于文辞者，不足与言文也。君子不可以不学,其容不可以不饬。常玉不琢，不成文章；君子不学，不成其德。以见贤思齐，择善而从，排摈宾客，襟坐书舍。致力坟典，发通二酉；逮思书经，比富五车。术兼黄老，窍决于丹铅；数揲易象，幽明于龟蓍。驰骋经史，青壁孤灯弗拒；汗漫辞章，黄卷孑影不释。

呜呼，人生也有涯，而知无涯，以有涯随无涯，殆也。子鸿鹄之志，窘于云天；鲲鹏之思，止于江海。匏瓜徒悬，璞玉不沽。骊龙抱珠，潜渊九重；玄龟负甲，游薮十方。香麝匿囊，岐者之不遇；玄豹伏章，虞人之未发。雁塔题名，才思犹望；蟾宫折桂，芳熏不撷。雍极则泄，塞极以通，道穷则变,物穷则反。

悲 夫，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何知仁义，已飨其利者为有德。季次原宪，羞于蓬茨绳枢之户；管仲子贡，达于钟鸣鼎食之家。伯夷叔齐饿死，而周武不贬于王：盗跖庄跻暴戾，齐楚有诵其义。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礼生于有，废于无，贵于和。道不远人，人之为道而远人，不以为道。

尔乃，君子藏器于身，待时而动。以游长安，越井市。千金贾琴，裂弦而恸悲；双泪鬻诗，抚文而厥叹。哗众取宠之所趋，沽名之钓誉之有逮。茂才俊彦，魏晋风骨，不减洙泗之上；国士名器，建安气度，无逊稷邺之下。能极著述，克备比兴，柳宗元之褒掖：文起庸蜀，始振风雅，姚铉之昭美。

至于，盛誊之下，才思宏远万乘；嘉名之上，操风高标千仞。岁廿一，始东入咸京，揆举进士，通途仕宦。对策高第，太后击赏于一朝；献书阙下，皇上钦赞于三军。戎兵营州之判，麾帷渔阳之谏。书生忠义，缚虎解牛之夺；儒士韬略，请缨击楫之请。王道霸权之术方显，文功武治之能毕彰。恃才进取，不思杨修之鉴；傲物荣辱，有逾祢衡之过。以致讦直为削，忠切以劾，英才所忌，雄略而妒。秀才揭竿，三年弗成；博士卖驴，通篇不字。诚酸腐哂讥之论耳。

殆其，屡进屡退，遂生韬光养晦，罢军归田之思；惟谏惟黜，反身修本，乞养恃亲之想。树木采药，粱稻以给养；著书修史，艺文乃矫枉。大椿所朽，麟笔鲁郊之叹，纯孝方饬，鹤唳华亭之悲。

哀哉，千金之室，坐不垂堂，高明之家，鬼瞰其室。德者本也，财者未也。德不配位,必有灾殃。赀财觑觎所窥，酷吏兴骊山之锦灰；镪缗觊觎方贪，铅刀削文字之犴狱。纳币重赎，田畴蚕食之噬；乞命再造，门阀鲸吞之剥。昂素嬴弱，抱病崇魅不起；令索巨细，割肉饲虎终日。巧取豪达，藉凭莫须，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奈年卌一，天不慭遺，崦见毙落。一代文宗巨擘，卒于酷法小吏。桎梏死灰，囹圄劫难。地籍英华，文称暐晔之先；形影茕孑，衰毁卒伤之后。其君子有敬，小人不恤。张飞翼德，辱命阆中尚譬；强敌无畏，弱兵有觑，关羽云长，失意荆州所媲。缧绁之中，蹇踬颠沛，非其罪也。

吁嘻，天覆地载，阴阳化生；日潜月升，寿殇曲成。楩楠不取，樗栎为用；象以齿焚，蚌以珠剖。黄金有假，阿魏无真；巧色鲜仁，讷行多贞。未谙梨枣，枉言楚萍，大抵凡物；有娴瓦釜，讹传莒鼎，何必神器。褒贬不一，文章翰藻，盖棺之尚论；乖悖无二，忠廉节义，瘗铭之当谥。

嗟夫， 言者无文，行之不远。文所以载道也。绘事后素，弗远不届，踵事增华，变本加历。文辞，艺也；道德，实也。艺者美传，贤者学至。有德者必有言，有言者不必有德。有文事者，必有武备”，有武事者，必有文备。文武之事，不可须臾相离。经纬之能，弗以俄顷偏舍。陈伯玉是也。

盖，道有夷隆，学有粗密，业有广薄，功有巨细，君者所能者天，所不能者人矣。

琅琊蠹鱼壬寅具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