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故乡,是梦开始萌芽的温柔之地,是心灵永恒的栖息地。</p><p class="ql-block"> 金灿灿的油菜花开遍田野的春天,我回到了魂牵梦绕的故乡——天堂山下李村。这里有与我血脉相连的亲人,有童年最温馨的回忆,还有岁月沉淀下来的故事。</p><p class="ql-block"> 小时候,父亲郑重地告诉我,我们李家是有“根骨”的。他说我们这一脉是唐朝李世民第三个儿子李恪的后代。那时我年幼,爱看《隋唐演义》,听了这话,天真地问:“那我要是生在唐朝,是不是也能当公主?”父亲爽朗地大笑,顺着我的话打趣道:“那当然有可能!”</p><p class="ql-block">等我渐渐长大,才真正明白父亲所说的“根骨”的含义。我们村所属的七个自然湾,立庄最早能追溯到明朝中期,在清朝兴盛起来。始祖李理札在天堂山下建庄,到第八世时,仅“善”字辈的男丁就有461人。他们依山而居,以耕读传家,历经数代,逐渐形成一个布局合理、建筑典雅、生活设施完备的宜居村落。</p><p class="ql-block"> 村中最宏伟的建筑当属李应明官厅——“调元名第”。九幢建筑连体,庄严肃穆,曾是本地乡民敬仰的地方。与之齐名的是太学堂——古朴典雅,有名师执教,学风浓厚,四方学子慕名前来。清朝时,李山下村出过进士一人、举人三人、秀才七十四人,可谓人杰地灵,在乡里享有盛誉。</p><p class="ql-block"> 站在李应明官厅那宏伟的大门前,石雕门框上的纹理古朴精美,宛如被岁月这位能工巧匠精心雕琢的艺术品。那一扇扇门,就像通往过去的时光隧道,只要轻轻一推,就能把我带回充满童真的童年时光。</p><p class="ql-block"> 那时,这里是族人祭祀先祖的宗堂,村里不管红事还是白事,都在此举行。这里见证了太多家族的悲欢离合,慈祥的奶奶和憨厚的大伯都是在这里被送走的。每次仪式都庄重肃穆,那些传统习俗和仪式像一条无形的纽带,将家族成员紧紧联系在一起。</p><p class="ql-block"> 我的亲爷爷曾是村里的私塾先生,可惜32岁就英年早逝。奶奶裹着小脚,走路颤颤巍巍,却硬是靠着那双三寸金莲独自拉扯大四个孩子。父亲四岁丧父,十岁时,奶奶无力再供他读书,只得遵照爷爷的遗愿,将他过继到山下村六组,也就是我现在的家。</p><p class="ql-block"> 从我家到奶奶家,要经过一条两里多长的山路。那时路上杂草丛生,蛇鼠乱窜,蚊虫肆虐。最可怕的是一片茂密的杉树林,林中坟茔遍布,阴森恐怖,却是我们上学的必经之路。</p><p class="ql-block">我害怕那条路,总是找借口赖在奶奶家。每到放学的时候,奶奶就站在村口,笑眯眯地等我。她牵着我的手,沿着青石板路慢慢走回家。冬天,她在灶边生个小火塘,拉着我冻僵的手烤火。她的手粗糙却很温暖,布满老茧,但我舍不得松开。夜里,她把我紧紧搂在怀里,生怕我冻着。</p><p class="ql-block"> 奶奶一生孤苦,却始终很坚韧。八十多岁时,她还能上山砍柴,下地种菜。她还会用麦草编小物件——帽子、草墩、草钵。夏天,我拿着她编的小草钵去摘覆盆子,总能引来小伙伴羡慕的目光。奶奶活到九十二岁,一生坎坷,却令人钦佩。她去世时,全村人都来为她送行。如今,她门前的青石板路因为年久失修已被改造。我站在老屋前,心中满是遗憾。</p><p class="ql-block"> 记忆中,太学堂曾是一片废墟,断壁残垣,荒草丛生。可这次回来,我站在门口时却大吃一惊——一棵参天古槐傲然挺立,枝干虬劲,绿叶如盖。树旁的标识牌显示,它已有九百年的树龄,历经风雨,依然守护着这片土地。</p><p class="ql-block"> 走进太学堂,众人都惊叹不已。木质结构的楼阁古色古香,榫卯工艺巧夺天工,天井、青石板、倒喇叭形的窗户,无不展现古人的智慧。墙上挂着阳新县诗词协会的作品,古石板上的宋体石刻依然清晰,仿佛在向人们诉说着过去的故事。</p><p class="ql-block"> 太学堂的修复,仿佛让时光倒流。我仿佛看到,几百年前,我的先祖们在此伏案苦读,笔墨飘香。出了太学堂,我望了望那棵老槐树,它依然挺立在那里,像一位沉默的守望者,静静地见证着村庄的变迁,守护着我们一代又一代人的记忆。</p><p class="ql-block"> 这时,背后有人叫我,回头一看,原来是幼时的伙伴,还有几张似曾相识的面孔。倍感亲切之余,我和他们热切地交谈起来。有个叔字辈的中年男子说,我们山下村变化很大,让我多回来看看,为家乡多做宣传。我心中百感交集,这片生我养我的土地,我怎么能忘怀呢?</p><p class="ql-block"> 我在这里上过四年小学,老师用方言教我语文、算术,教我唱《泉水叮咚响》,虽然教室破旧,但我却很快乐。更重要的是,学校操场是村里放电影的绝佳场所。</p><p class="ql-block"> 最喜欢看同年叔放电影了,那比过年还热闹。他是十里八乡唯一的放映员,只要谁家盖新房或者结婚,为了庆祝,都会请同年叔去放电影。在那个消息闭塞的年代,这无疑是最大的享受了,只要听到一点风声,大家就奔走相告,生怕错过机会。</p><p class="ql-block"> 夕阳还未完全沉下去,余晖慵懒地爬过山脊,村子里就开始躁动起来。</p><p class="ql-block"> 谁家要放电影的消息,早就像风一样传进每个人的耳朵。在那个时候,电影是稀罕物,能看一场比过年还让人高兴。大人们匆匆生火做饭,灶膛里的火苗噼啪作响,炊烟在屋顶上打着旋儿。孩子们哪有心思吃饭,胡乱扒拉几口,就攥着小板凳往外冲,生怕晚一步好位置就被别人占了。大人们也按捺不住,碗筷往灶台上一扔,三下五除二冲个澡,趿拉着布鞋就往学校操场赶。</p><p class="ql-block"> 天刚擦黑,操场上就乌泱泱挤满了人,闹哄哄的,像一锅煮沸的粥。白色的幕布早就挂好了,在晚风中微微晃动。有人等得不耐烦,嘟囔一句:“怎么还不来?”直到同年叔的身影出现在人群里,大家才松了口气——这下总算踏实了。</p><p class="ql-block"> 放映机咔哒咔哒转动起来,光束穿透黑暗,投射到银幕上。人们的喧闹声渐渐低下去,只剩下电影里的对白,以及偶尔爆发的惊叹声或笑声。夜色沉沉,可每个人的眼睛都亮得像星星。</p><p class="ql-block"> 六十年代末国家进行“三线”建设,选址山下村,成立了武汉阳新工业区,在山下村辖内建有武汉机床厂、武汉机床附件厂、武汉量具刃具厂、学校。我家隔壁就是武汉机床附件厂,简称机附厂。</p><p class="ql-block"> 从我记事起,就觉得武汉人很特别,他们说的话我一句都听不懂,就像外语一样,但是他们卖的零食特别美味。他们在村口开了个小卖部,每次父亲从学校放假回来,都会带回来美味的棒棒糖,是小巧的金鱼形状,只要一角钱。懂事的我们舍不得吃,用舌头慢慢舔,甜津津的味道瞬间在舌尖散开。吃完糖,把糖纸展平,夹在作业本里,花花绿绿的,好看极了。</p><p class="ql-block"> 机附厂领导为了丰富职工的业余生活,建了一个规模很大的文化礼堂,礼堂外就是一个很大的露天电影院。他们总是从全国各地邀请戏班子来唱戏,听戏是免费的。现在都还记得那些精彩的曲目,像《铡美案》里包拯刚正不阿的形象,《五女拜寿》里的家庭伦理故事,《梁山伯与祝英台》那凄美动人的爱情故事等。那些演员表演得形象逼真、惟妙惟肖,男女老少都能听懂、看得津津有味。</p><p class="ql-block"> 记不清从哪年起,机附厂不再唱戏了,开始夜夜放电影,要买票进场,不过山下村的人享受特殊待遇,一律免费。每天准点有电影看,再也不用等同年叔,也不用去抢占位置了,屏幕很大,电影院里任何方向都能看得很清楚。值得一提的是,同年叔成了他们的专业放映员,再也不用为生计奔波了。</p><p class="ql-block"> 武汉工业区撤离后,县里在这里办起了麻纺厂。麻纺厂的建立给山下村带来了新的生机与变化。村里很多妇女都进入麻纺厂工作,每天清晨,她们结伴而行,欢声笑语洒满通往麻纺厂的小路。麻纺厂的厂房里,机器轰鸣声不绝于耳,工人们熟练地操作着机器,将麻纤维纺成一匹匹精美的麻织品。</p><p class="ql-block"> 随着麻纺厂的发展,山下村的经济也逐渐繁荣起来。村里开始修建新的房屋,道路也得到了修缮。孩子们有了更多零花钱,可以去买那些以前只有武汉人小卖部才有的小零食。我的母亲也进了麻纺厂,家里的生活条件明显改善,我们再也不用为学费发愁。</p><p class="ql-block"> 故乡一直在变化,过往的喜怒哀乐成为心底珍藏的记忆。不管走多远,它永远是我的依靠。我想把故乡的故事讲给更多人听,让这份温暖一直延续下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