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沈括的知识面儿有多广呢?仅用一句“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来形容似远远不够的。沈括一生为官,当过技术官僚、行政官员和军事指挥官,主管过经济,率领过外交代表团出国谈判,统领一方人马打过仗。有风华正茂,也有失意落魄,直到晚年幽居岁月,求知欲仍十分旺盛,著书立说,笔耕不辍。</p> <p class="ql-block"> 沈括出身官宦世家,他爷爷沈曾庆官至大理寺丞,他父亲沈周和伯父沈同均为进士。沈括跟随父亲的工作调动,从福建到江苏,从四川到河南,走遍大江南北,可谓见多识广。他的母亲许氏是一位读遍圣贤典籍的文化人,这也是他自己成为读书狂的良好条件,并有能力把经历变为阅历,即把见识和知识应用到实践中。</p><p class="ql-block"> 沈括20岁那年,父亲过世,丁忧期满后便以父荫入仕,当上了父亲曾经当过的沐阳县主簿,算是县里主管经济和民政的三把手吧。就是这一年,沭阳城外的浊浪吞没了庄稼,这位看似文弱书生的新任主簿,带着乡亲们挖通淤塞的河道,白天在泥浆地里考察测量,晚上绘图完善治水规划,很快就建设出了“百渠九堰”的水网布局,把七千顷涝洼变成良田,这件事妥妥的使他成为水利工程师。</p><p class="ql-block"> 32岁那年,沈括考中进士,到扬州任司理参军,届满后调到朝廷校昭文书籍,任馆阁校勘,参与审定三司条例。这期间,沈括考证了国家祭祀典制的历史沿革,重新编制了《南郊式》,仅此一项的礼制改革就为朝廷节省了数万元,并因此得到了神宗的赏识。</p><p class="ql-block"> 1072年任司天监,也就是天文馆馆长,一到任就进行了大刀阔斧的改革,开除了那些不懂天文业务的世袭冗员,凭借着自身掌握的天文知识,改进了浑仪、景表,发明了五壶浮漏,并亲自带领属下观测天象,发现北极星与天球北极已有3度岁差,和招聘来的卫朴一起重新编制了《奉元历》,以取代存在误差的《崇天历》,也为他日后提出“月本无光,日耀之乃光”的天文理论奠定了基础。</p><p class="ql-block"> 这一年,淮南饥荒,沈括带团考察,发放救济,治理水患,发挥了他水利工程师的才能,因此获得迁升,任集贤校理。后来考察两浙农田水利,显示出出众的才能,升任太常丞。就是在这次考察两浙水利事务中,跟时任杭州通判的苏轼有了工作上的交道,两位都是水利工程的行家,自然相见甚欢,其实两人在馆阁时就是同事。也正是这次相见,苏轼送给沈括自己手书的诗词作品,给后世持续千年的“笔墨官司”留下了伏笔。</p><p class="ql-block"> 不仅水利,苏轼与沈括还有一个共同的擅长就是收集医药良方,这也是当时不少世族大家的共同爱好。有撰文说苏沈二人合作著书《苏沈良方》,其实是出版当局把沈括的《良方》与苏轼的《苏学士方》合编刊行,这被称为是苏轼和沈括在医学领域的贡献。</p> <p class="ql-block"> 1074年,辽道宗派使臣与宋进行边境划界谈判,谈了几轮后都谈不拢,辽国使臣赖在宾馆不走。宋神宗就派沈括前去再谈。沈括到枢密院查阅了历年的文献资料,将勘界条约摆在辽使面前,辽使无言以对,悻悻回国。第二年,神宗派沈括率团出使辽国,由于准备充分,在与辽国丞相杨益戒的会谈中占尽先机,挫败了辽国向南划界三十多里的企图。沈括在返回途中,绘制了沿途山川险易迂直,并备注了风俗人情之向背,将《使契丹图抄》一并上报朝廷,神宗很高兴,任命沈括为代理三司使,这个位置被称为计相,主管经济,权力仅次于宰相。这期间,沈括对盐政改革、兵器革新以及国防建设均有所建树。</p><p class="ql-block"> 沈括一度被称为新党成员,其实,他和苏轼一样,两边都有得罪。在代理三司使期间,他与新党宰相吴充就免役法发生争执,被时任御史的蔡确弹劾,下放到地方,被踢出朝廷后,沈括就再也没回到中央。</p><p class="ql-block"> 先是出知宣州,后改任延州兼鄜延路经略安抚使,也就是鄜延军分区司令。鄜读音fū,鄜县就是现在的陕西富县,当时与西夏交界,沈括来到鄜延路治所延州,召集边民子弟开展骑射比武大赛,用朝廷给他的赏钱发放给获胜者,这个活动持续一年多,从中选拔出的精锐之士,充实到边防部队,延州军队的声威远超其他州府。凭借他本人的技术特长,改良了弓弩等兵器,生产加工效率也成倍增长。很快在一系列的边境战事中夺得优势,轻取浮图城,拿下边境四县,并在战术实践中,整理出了《修城法式条约》和《边州阵法》,这对冷兵器时代的攻防体系产生了深远影响。(第三次宋夏战争,“元丰五路伐夏”系列战事的一部分,其中的浮图城现今位置不详,大概在扶风境内。这次战争沈括负责的鄜延路方向粮草储备最为充足。)</p><p class="ql-block"> 本来沈括在军事上获胜,并因此加封龙图阁学士,一切都很顺当。这时候,朝廷派给事中徐禧来到前线,这种内省官员哪懂得什么军事,与沈括在战略规划上发生分歧。沈括主张加强浮图城的防御,可徐禧则优先考虑他所在的永乐城,命令沈括等诸将移府并塞,听其调用。战事一开,永乐城很快陷落,沈括派部队正在驰援被西夏军攻击的绥德,无法抽出兵力支援永乐。此战徐禧丢了性命,神宗特别伤心,于是以“议筑永乐城,敌至却应对失当”为由,贬谪沈括为均州团练副使,均州在如今的丹江口,这一年是1082年。</p><p class="ql-block"> 元祐初年即1086年又迁往秀州(现今嘉兴),挂着光禄少卿分司的虚衔居润州,即现在的镇江。三年后,沈括在这里编订完成了《天下郡县图》,也就是全国行政区划图,被特许到汴京进呈。哲宗赏赐绢帛百匹,并准许沈括在秀州境内自由行动,自此,他居住在梦溪园直到1095年病逝。</p> <p class="ql-block"> 沈括的晚年并不幸福,很大原因是因为续了一个彪悍的后妻——淮南转运使张蒭的女儿。这个女人堪称母老虎,对沈括动不动就拳脚相加,有一次把沈括的胡子薅下来一把扔在地上,孩子们捡起来发现上面还带着肉,嚎啕恸哭。说起来沈括也是上辈子欠她的,张氏暴病而亡,很多人都过来道贺,可沈括呢,却从此精神恍惚,不思茶饭,乘船过扬子江还要跳船自杀,幸亏旁人手快给拦了下来。就是在这样的条件下,沈括完成了他最后一部著作《梦溪笔谈》。</p><p class="ql-block"> 所谓笔谈,其实就是笔记体杂记,有见证、听闻,有感想和体会,有评述与论说,被称为“科学思想”的内容都集中这部笔谈中。</p><p class="ql-block"> 比如石油一词,便记录在“杂志一”卷中。他在担任鄜延安抚使期间,发现当地人用鸡毛把这种黑色液体收集到瓦罐里,拿回家当灯油。就是黑烟太浓,把帷帐都熏得漆黑光亮。他觉得这层黑色烟垢可以当墨,就扫回来试着做了,写出字来果然黑光如漆,是松节油墨比不了的。他因此预言,“此物后必大行于世,自余始为之。”有人因此认为沈括预言到了当今石油的广泛应用。其实,按沈括当时的语境,是指对松节油墨的替代,与工业化时代的动力燃料和化工领域的应用并不相干。【盖石油至多,生于地中无穷,不若松木有时而竭。今齐、鲁间松林尽矣,渐至太行、京西、江南,松山大半皆童矣。造煤人盖知石烟之利也。】</p><p class="ql-block"> 再比如他记录了发生在恩州武成县的龙卷风灾难,【有旋风自东南来,望之插天如羊角,大木尽拔,俄顷旋风卷入云霄中。】这场龙卷风过后,县城一片废墟,不得不迁址重建。</p><p class="ql-block"> 还有,他描述了在登州(今威海)出现的海市蜃楼和海州(今连云港)渔民抓到的斑海豹,而且,对这些记录均不作点评,只是客观描述。</p><p class="ql-block"> 被称为光学发现的,是描述凹面铜镜的聚焦特征,古人管这种镜叫“阳遂”,“离镜一、二寸,光聚为一点,大如麻菽,著物则火发”。同时,他还发现镜面凹则照人脸显小,而凸面镜则相反。这个我们都见过,小时候叫它“哈哈镜。”他说的从窗缝透过来的塔楼经过缝隙后便成倒影,这些光反射成像现象都属于光学领域的早期描述。</p><p class="ql-block"> 被称为与化学相关的发现,是描述信州铅山县的苦泉,说这水熬干了便得到胆矾,一种蓝色晶体,再继续加热则变成铜,这其实就是硫酸铜,熬制久了,铁锅都会被镀上一层铜。然后他用五行说解释了这一现象。</p><p class="ql-block"> 总之,《梦溪笔谈》的内容十分丰富,从人文到自然,从天文到地理,从玄学的占卜再到数学运算,无所不包,在那个时代确实属于百科全书级的。</p><p class="ql-block"> 但古人似乎并不看重这些,以沈括在《宋史》中的份量便可略知一二。虽然在“志”的卷部中他出现的频次较高,但在列传中却丝毫不被重视。也虽然在最后的结语中有【博学善文,于天文、方志、律历、音乐、医药、卜算,无所不通,皆有所论著。】这样的评价,但其传记竟附在“沈遘”之后,【沈遘(弟辽 从弟括)】而且居然连这三人的辈份都搞错了,把沈括的侄子当成大哥,把沈括的二儿子沈辽当成了弟弟,而沈括自己则成了侄子沈遘的二弟,真是荒唐至极。(沈括在《梦溪笔谈》“书画卷”中有“余从子辽喜学书”,意思是我的二儿子沈辽喜欢书法。)</p><p class="ql-block"> 对《梦溪笔谈》就更显得极为轻视,【纪平日与宾客言者为《笔谈》,多载朝廷故实、耆旧出处,传于世。】这种评价,让人怀疑脱脱和他的撰史班子是否读过这部著作。</p><p class="ql-block"> 沈括一生著作颇丰,涉猎范围之广以至无法一一列举,虽然都没有系统化的深入分析,但也对得起后世这个家那个家的名头了。</p> <p class="ql-block"> 行文到此,篇幅虽然不短了,但觉得还是有必要说说后人对他与苏轼之间关系的“笔墨官司”。</p><p class="ql-block"> 至今有不少人把他“告苏轼黑状”这种说法当作史实,这其实与文人懒于考证有直接关系。</p><p class="ql-block"> 这个问题源于南宋王铚的《元祐补录》,其中有“括至杭,与轼论旧,求手录近诗一通,归则签帖以进,云词皆讪怼”,是说沈括到两浙视察水利,跟苏轼叙旧,走的时候请苏轼手书最近的诗词,回京后把有诽谤嫌疑的句子划出来呈送给皇上。</p><p class="ql-block"> 这首先是时间对不上,沈括视察两浙是在1073年,而乌台诗案发生在1079年,这期间6年中,苏轼一直是升迁的,而且徐州抗洪是得到神宗诏令嘉奖的。就算说后来李定和舒亶他们效法了沈括的做法,但沈括跟这伙人根本没有交际,神宗也不可能把这陈年旧事告诉御史台。</p><p class="ql-block"> 其次是南宋李焘的《续资治通鉴长编》把王铚的说法列入“异文”,并且特别作了说明:“此事附注,当考详,恐年月先后差池不合。”意思是这事儿时间对不上,是否属实尚需更详尽的考证。也就是李焘并没有在正文中采纳,只作“有此一说”而列入附注。其实乌台案发时,沈括已经被赶出朝廷,下放到宣州了。</p><p class="ql-block"> 第三,乌台诗案的所有卷宗都被完整的保留下来,里面跟沈括一丝关系都没有。</p><p class="ql-block"> 最后,作为受害人的苏轼,心里跟明镜似的:“臣缘此惧祸乞出,连三任外补。而先帝眷臣不衰,时因贺谢表章,即对左右称道。党人疑臣复用,而李定、何正臣、舒亶三人,构造飞语,酝酿百端,必欲致臣于死。”(《苏轼集》三·卷五十九)</p><p class="ql-block"> 就是因为神宗一直欣赏苏轼,新党干将蔡确指使李定一伙制造此案,是怕神宗把苏轼召回朝廷重用,那对新党一伙人威胁就太大了。</p> <p class="ql-block"> 自沈括与吴充闹翻后,新党骂沈括叛徒、小人,这点跟苏轼一样,两边都没落好儿,但两边都有朋友,这正说明苏沈二人品行正直,经得起时间的考验,留芳千古不是没有缘由的。</p> <p class="ql-block"> ▲这本书不难读,除了“乐律”两卷和“象数”两卷,其它都很好懂。</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