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里逃生

老北风

　　（此我非我。弱冠之年一知己，多年未曾谋面，年过古稀偶遇，说起儿女情长，道出一段让人难以置信的真实悲切故事。）

　　我有两个孩子，被人称“儿女双全”。按我的遭遇，我不应该有儿，但上帝还是眷顾了我硬生生送我一个儿子。

毕业后，我被分配到县里第一学府教书。第二年与乡下姑娘结婚，来年生下女儿。按“一对夫妻一个孩”的规定，我就该绝育了。

但老人不答应，我也不甘心。本来人丁兴旺的家族，总不能在我这里绝户了。

　　来年，老婆又怀上了。从此，老婆参加了东躲西藏的超生游击队。好不容易熬到了怀胎八月，还是没能逃脱计划队员的火眼金睛。半夜五更，老婆被活捉押到计生大本营关起来。我也被叫来接受训斥。看到凶神恶煞的计生队员和戒备森严的看守所，我一心生育儿子的愿望一下子灰飞烟灭了。

天明儿，老婆和一群大肚子女人被架上大头车送往了县医院，说是要做引产。我约上弟弟陪伴，骑车随后到了县城。

我从嘈杂的孕妇中，找到老婆，相互对视一下无助悲切的眼神，此刻没有一句话可言。过晌儿，老婆被人押解着送入手术室，我明白，在手术室大夫要给老婆鼓鼓的大肚子打针，据说这针药既能催生又能致死胎儿。一会儿老婆出来，我把她扶在一个墙角卷缩在地下，绝望的等待死亡的胎儿坠下。

过道里聚集了好多那些打完针的孕妇，现场乱糟糟的。打完针，执法队员的任务就基本完成了，他们确信女人们肚子里的胎儿必死无疑，不用担心这些超生游击队员逃跑了，只等药物发作时进行引产，这时他们对打上针的人不再看管。

老婆从昨晚还没吃饭，身体特别虚弱。看到她那痛苦绝望的表情，我既心疼又无奈。挣扎的内心突然产生出莫名的悲愤，随即作出回家的决定。

我低声坚定的和弟弟说：“走”！

“去哪里”？弟弟问。

“回家”！我的态度很坚决。

我从乱哄哄的人群中拉起老婆走出医院。用自行车驮着她，两个小时回到家里。

那是一个阴霾笼罩的天气，晚上，随着一声雷鸣老天下起了大雨。这时候，老婆打的催生针药性发作，她躺在炕上疼痛难忍，我连忙披上雨布摸黑敲开村里接生员的家门。

接生员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来到我家，帮老婆把胎儿从下身拽出来。

“是个男孩，还活着”！接生婆惊讶的说。

看着奄奄一息的孩子还有丝丝微弱的呼吸，颓废不堪的一家人还是有点喜出望外。医院那无情的要命针竟然没把孩子打死，备受折腾的老婆也还活着。

接生婆小心翼翼的把大人孩子收拾干净，从头到脚认真查看孩子的打针的部位，发现瘦小的孩子屁股上泛着一片黑紫。

她断言：胎儿是趴在娘肚子里，大夫把胎儿撅着的小屁股当成了脑袋，把那支催命针打在了胎儿屁股且把药物注射在皮下。

接生婆说：“这孩子命大，想必没有生命危险”。

阿弥陀佛！全家庆幸医院忙中出错，没把针头扎进胎儿的脑袋。这是 天不灭儿啊！

　　孩子虽然活着，但我的危险处境并没有解除。

接下来怎么办？我脑子反复来了多次急转弯。我盘算：一是立即藏匿孩子，二是找个死婴当替身，三是等待计划队员现场验证。

确定计划后，我随即把孩子送往十里之外的岳母家。然后我拿块麻袋片子，急匆匆连夜冒雨骑车去了县医院。在传达室找到看门的大爷，我祈求他说明医院引产后弃婴的地点后，像窃贼一样，偷偷溜进一个墙角旮旯里，用手伸进盛着死婴的垃圾桶，抓出一个死孩子用麻袋片迅速裹好，塞进车把上的提兜，骑车慌忙奔回村里，趁着电闪雷鸣的雨夜没有人出没，我把死婴丢在村头沟坡上。

完成两个环节，我长长舒出一口气，高度紧张了的心才算缓下来。

这一夜，一声声霹雷响过，大雨倾盆而下。老天助我打雷下雨，遮挡着他人的耳目。这一夜，我马不停蹄来回奔波，竟也毫无倦意。

总算熬到天明，雷息了，雨停了，如我所料执法队员找上门了。

他们大声呵斥我：“为啥跑回家”？

我说：“打上针了，孩子死定了。大人没吃没喝，总不能在那里等死吧”？

来人关心的不是大人死活，他们是找孩子，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我领他们去弃婴处翻看了现场，认定孩子死亡，他们总算是完成作死的任务了。

他们走后，我从家里拿块布料提上镢头，来到弃婴处，把那死婴用布裹上，用镢头挖个土坑，掩埋了那未见天日的生灵。回过头来，一行苦涩的泪水流过两颊。

第二天， 为了抢救命悬一线的孩子，我抱着孩子来到外县医院医治，好在保住了孩子的性命。

此后，我家锁门闭户，老婆躲在岳母家，喂养着那死里逃生的儿子。

老天眷顾，帮我从死亡线上夺回了儿子。但他必须要活在人们的视线以外。在和计生队僵持的那几天里，他们曾说过：要是生了二胎，就报上级开除我。我生来胆小怕事，生怕事情一旦败露，就会丢掉好不容易得来的铁饭碗。考虑再三，我决定离开县里第一学府。

我去到东北地区某公司学校自荐，那里教育落后缺老师，我得以顺利通过面试。随后，办理工作调动，拖老婆带孩子来到人生地不熟的地方继续我的教书生涯。

因为儿子来路不正，一直上不了户口。过了几年，儿子到了上学的年岁，由于孩子是黑户，上学也是障碍。届时，生育战事趋于缓和，我再次来到老家，找关系交了超生罚款，正府给出具了“超生二胎，已作罚款处理”的证明。凭这纸证明，派出所给落下户口。从此，我儿子终于光明正大的活在灿烂的阳光下健康成长了。直到这时候，多年压在我心头的大石头终于落了地。

　　为了这条幼小的生命，尽管我做的天衣无缝，仍然有人知道我的隐私。善良的接生婆，始终为我守口如瓶。我的两个同事，无意中发现了儿子的存在，同样为我保守秘密。在那个人性险恶的年代，仍有人坚守着慈悲守信的底线，让我感动不已。

如今，我的孙子、外孙都二十岁了，发生在四五十年前的那段记忆，对时下的年轻人来说是个奇葩。他们不可能理解为了生个孩子为啥还要经受那么多痛苦和屈辱。对于我来说，为了那条幼小的生命所做的努力，是我人生中最引以为豪的一件事情。

一个人，该有的，命里就会有。也许是我命里应该有个儿子。我那死里逃生的儿子，在生死攸关的时刻，有幸逃过那致命针剂的毒害，也实属命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