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皮车

大辫子美

　　一段旅行，必然是你生活中的记忆，而深刻的记忆必是你生命中的难忘。

当你从襁褓中来到这个世界，最大的疑惑这是一个什么世界？不是世俗的教诲而是你自已对这个世界的认知。

我常常回忆过去，有人说这说明你已经老了。‌“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退休的日子无所事事，回忆反而成了主题。

　　前些日子我从南河下出来路过渡江路时无意中看到扬州旅社还在路边立着。不由停步呆呆地看了几眼，六十三年前的事仿佛就是昨天。

大概是1962或1963年的夏天，正逢暑假期间。我小学还没毕业，在射阳兴桥干老师的扬森表叔是个爱玩的角，他决定带上我去苏州大伯家玩。这是我人生的第一次旅行。

那时的难出门是因为出门难，在苏北平原交通工具只有汽车或轮船，从家乡盐城出发得坐汽车经海安向西到六圩（扬州）轮渡过江再转火车至苏州。

听说有火车坐我很兴奋，火车对我来说只能是听说，偶尔只是电影上看到。第一站的行程是搭的个便车，现在想起来上车的地方是建筑公司在东闸的一个仓库内。一辆相当于嗄斯车的货车装了约半车厢的氧气瓶，搭车的就挤坐在一路哐噹作响的瓶身上，一路灰尘、一路颠波并没有人害怕或叫苦。现在我们看到印度人爬在火车顶上旅行很㤞忌，其实我们当年何尝不是一回事。

天亮就出发，天将黑到了扬州。夜间轮渡不开，这大概是我们夜宿扬州的根本原因。明晨去六圩渡口的汽车站就在渡江桥南，而扬州旅社就在渡江桥北，这大概是入住在这儿的原因吧。

次日清晨头班车头班船就出发了，轮渡过江时天才微微亮，月光下不时看到有江豚或远或近的翻腾。当天的早饭是站前广场边一个小饭店吃的，一碗面条将要上桌时我突然听到从西边传来汽笛声，赶紧冲到窗前去看，几分钟后果然看到一挂庞然大物吐着粗气脚步沉重的从我面前一晃而过。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火车，这天也是我第一次坐上的火车。它就是我喜爱的绿皮火车。

几十年过去了，当年的汽笛声、火车行走的哐裆声、车厢里的嘈杂声、叫卖声、列车员拎着用大铜壶装的开水服务的吆喝声而组成的行进曲就是那么的和谐。

　　第二次坐火车是上个世纪的1966年，文革暴发了有了个全国性的运动叫“红卫兵大串联”，只要是红卫兵就可以去全国各地行走，各地都有红卫兵接待站，免费提供食、宿、行。当年我虚岁才十六，不知天高地厚的我也踏上了革命的征途。

第一站上海，理由是观看上海造船厂的万吨水压机。住在十六铺的董家渡小学。第二站是南京，理由是观看南京长江大桥，住在北京西路的山西路小学。小学生不能参加文革运动，全部回家了。教室里的桌椅全部搬空，用稻草铺满。我们就开心的住在上面。印象很深的是我在山西路广场的一条支路上见到几个小女生并排走来，重复的呐喊“我们要串联啊，串联到北京啊，

见到毛主席啊，我们才高兴啊”！

从上海到南京的火车上我是站着到的，当时并不觉得有什么不适。而从南京去北京的过程就惨了。

　　那时从南京到北京的火车得过江去浦口乘坐京浦线进京。我一早就出发了由下关码头（那时不叫中山码头）过江在浦口火车站等车。没有人检票，也没有人指挥。候车室根夲坐不下，并没有几股道的铁轨两边黄灿灿一大片全是人流。是啊，就是黄灿灿的而不是黑鸦鸦的，红卫兵的标志就是黄军装加红袖章，能有顶黄军帽再扎上腰带那就顶天了。

　　当年的我…，哎呦，幼稚啊！

　　北上的列车没有任何预告，在当时的那个年代京浦线还是单行线，信息传播全靠“通信、电话和电报”

三大件，各地都涌来成千上万的红卫兵，北上的窗口浦口站更是人满为患，交通完全瘫痪。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那列车是去北京的，反正看到列车就往上爬，不记得反复过几次后来的我就在路基边睡着了。睡梦中的我终于被呼叫声惊醒，终于等到了北上的列车。车门口车窗口全是蜂拥而至的人，幸运的是我有个座，迟到的只有站着。串联的人那有行李于是车厢的行李架上都挤满了人。难以置信么但又不得不信。

火车是开了，但时开时停，停的时间最长的是在河北的一个小站我们竟然有时间进城去玩了一会儿。

第三站北京是住在德胜门外的地质部小学。

感谢火车载我去了北京，在北京的西郊机场接受了毛主席的检阅。

　　二年后去农村插队当知青，插队的地方在近郊交通工具只有轮船，去部队服兵役在海岛这些时候与火车没有什么交往。

参加工作后出差机会多与火车的感情又加深了。大概是1986年我出了个长差从盐城去深圳。是为了印制一夲画册去的，当时国内的印刷技艺还不行，得去深圳找港商接洽。由于不敢坐飞机，仍是选择了去广州再转深圳的火车，路漫漫、车慢慢，一路颠波还得防着小偷偷我那夲就不厚实的钱包。车厢里人挤着人，晚上过道上都睡满了人。在我座位的边上就是一个着僧服的出家人，到了天亮我被他惊呼一声叫醒了，原来他也失窃了。

那时的我对火车的印象并不好。

　　那时的火车就是这个样子。

　　改革以后，交通设施大有改进，绿皮车不光有了舒服的座位，更有了床铺，乘客也轻松多了。

红尘滚滚的世界中我习惯了在车厢这个小天地里冷眼看这里的一切，只要是长线我必选择卧铺车，象家中的沙发或坐或卧或踏着拖鞋行走。列车摇啊摇把你带到一个又一个远方，但不会喜形于色，只是在心中默默地记住这一切。那种没有任何压力的随意和身心的松驰只有在旅行中才有。

　　退休后的日子里旅行是我的爱好，以前的爱好中我又选择了摄影。这两项结合真是绝配，再配上火车的移动。晚年生活不会寂寞。

不开心的航空飞行，不习惯的高铁车厢里的人人正襟危坐，只有绿皮车可以把我带去没有诗的远方但有生活的本来。五彩云南、冰雪东北、天山南北、天上阿里，让你回味一颗颗的人间正果。

　　一只拉杆箱、一个摄影包，伴我走天涯。

　　远方还是远方，只有远方只有更远方才是我一次次的向往。

　　车厢不大但足够温馨，坐上它摇啊摇就能到外婆桥。

　　车厢外你可伫立望着雪山草地、骡马牛羊、蓝天白云，那不断变化的场景会是你记忆中的闪现。

　　如果说我曾坐过成百上千次的绿皮火车，最难忘也最有挑战性的当属青藏线上的进藏火车。除了时长的寂寞就是高原反应的惆怅和紧张。

绿皮火车带着我北去漠河南下防城港，入门级的云贵高原和川西高原的反复进出我只是如履平地，尤其是那年第一次过大冬树垭口，海拔高度42oo了什么感觉也没有，走过了川西的几个高地后我对自已说，行，可以进藏了！

进藏目前只有绿皮火车，但设施很好，每个车厢都有放氧装置，软卧车厢里每个人都有吸氧口，不过我从未使用过，信心满满。

不过教训来了。。。！

　　那是2024年8月21日，江淮地区连续多日的炎热到了西宁仍是热度不减。去西藏的列车将在这儿始发。

　　车到格尔木列车必然停留，并不是传说中的要换车厢而是真正的高原将呈现，火车将增加一个车头在后面顶着好爬坡。

我走上月台，四周一片安静，高原反应对我无动于衷。

　　第二天到了那曲站，停车时间较长。这儿海拔高度有4615了，气温也下降了不少。但我仍是大背心着拖鞋下了月台，开心的与同行抽烟闲聊。时间并不长但着了凉，当时并不觉得。到了拉萨后高原反应來了，流鼻涕、胸闷气短，虽不想治疗但考虑到这次将走阿里线，我还是挂了水。

所以该小心的时候还得小心。

　　那次离开拉萨我又出了一次洋相。我习惯每次回程时按铁路沿线停留一些地方，那次选择了西安。我买的是直达车，凭着对火车的习惯和信任，上到车上就换了睡裤和拖鞋，长途旅行中常用的东西也取出随便摆放。全身放松的再次享受这青藏高原的旅行时光。

睡梦中的我被嘈杂声惊醒，原来是西宁站到了，我们要换车。虽然转乘车就在月台对面等着，我却毫不知情。惊慌中顾不上责问乘务员只能狼狈的收拾行李奔向对面。

那天如果有人曾按下过快门，一定会记下这悲催的场景，两列火车的乘客看一个老头可怜的穿越这空荡荡的站台。

　　时代的进步，各地的车站早就告别了棚户样。现代化的候车室让人心旷神怡，高铁和动车穿行在神州大地。快捷而又方便，但我还是依恋着绿皮火车的小车厢，那是一个全方位小社会的浓缩和移动，说句大白话就是接地气。

这是兰州站的入口。

　　这是乌鲁木齐站的入口。

　　这是平潭岛火车站的候车室。

　　我很少拍人像，但在绿皮车上这样的拍摄对象你忽略不了。

　　当年的徐霞客只能靠小舟和双足踏遍了半个中国，现如今早发夕至只是个简单的事。夜里想到的地方天亮出发就是了。

那次去张家界就是这样的。

　　地球的每一天转动也带来了社会的每一天变革，从语言到文字，从工具到习俗甚至出行方式。绿皮火车也正在慢慢地退出人们的记忆。越是发达地区它越是少见。

历史的考证除了文字还有的就是实物，我知道的汉中平原还有一列开往秦岭深处的绿皮车，我知道的乐山还有一列绿皮车穿行在巴山蜀水之间，更清楚的是在湖南怀化开往重庆梅江的K7272次仍在运行中。这趟车全程不到二百公里，时速只有40公里的慢车，但它对大山深处的侗、苗、土家族的对外交流起着极大的依赖作用。早晨挑着瓜果蔬菜甚至活鸡活鸭进得车厢去城里叫卖，甚至能牵上山羊去向市场。这样的画面许多地方是见不到了。

我很忆旧，年老但不失纯真。往事依依，红尘滚滚。浮躁的社会让人窒息，只有大山那边的东西让人清新。我搬不动社会大山的重压，但可以用绿皮车去穿行一座座地理大山的阻碍，在那里依旧保持着真、善、美的原始。不用读书，不用念经，见到了就会回到历史的夲来。空气清新只是表相，凤凰涅槃可以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