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和月色 泉声淙淙，——太原观泉

月朗风清

只为方足赴晋阳，

春来古祠龙泉旁；

难得谋与无终面，

同是沦落在他乡。

四十年来天地覆，

不见昔日少儿郎；

泉亦难老人渐老，

柏似卧龙岁月长。

　　这是我第二次游览晋祠。上次大约是在八三、八四年的十月，之后我写过一首小诗：

十月风摇塔铃时，

醉在龙泉自不知；

枫叶飘零何处去？

瑟瑟秋枝问晋祠。

四十多年过去了，靠着这首诗依稀记得晋祠的龙泉水边，我坐在亭子里看着秋风摇曳着树枝，听着塔角风铃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小小年纪就有了悲秋之感。

　　如今的晋祠景区，游人如织。恰逢春暖花开，千年的古建古木与新植的花卉相映成趣，竟无丝毫的违和感。看来所谓触景生情，与景物的新旧无关、与年龄无关，倒是更敏感于四季轮回，春夏秋冬。

　　这次利用周末来太原，主要是为了看山西博物院的方足布。

山西是战国布币的主要铸行区域，先秦布币的大部分品种都铸行于三晋地区。铭文所对应的城邑，如平阳、长子、屯留、离石、蔺、晋阳、襄垣等都在如今的山西省，有的地名甚至二千多年，沿用至今。

　　山西是战国方足布、尖足布、圆足布的主要铸造流通区域，地下窖藏十分丰富。

近几十年来出土量巨大（朱华先生在其1994年出版的《三晋货币》一书中提到“自1950年以来，山西省出土了数万计的形形色色的先秦时期金属铸币”），九十年代以来，山西布币的新发现更是时有耳闻。其中，灵石坑的方足布、榆次坑的尖足布、方山坑的圆足布可以说是誉满泉界。

山西博物院布展的方足布主要来自于祁县下王庄和阳高县天桥村等地的窖藏，品种齐全、版式丰都、数量可观。

方足布馆藏在国内博物馆中应该是首屈一指的了。

　　最吸引眼球的两枚方足布

这两品方足布泉界一般释读为涿，地望在河北涿州。在涿州博物馆就是将其归入燕国涿邑，作为本地历史货币进行展陈宣传的。

据崔淳先生介绍，涿字释读来自《古泉汇》，如今已被古文字学界否定。裘锡圭教授释作“洀”，地望在河南沁阳东南。

我对品相完美的方足布毫无抵抗力，在这两枚方足布的展柜前徘徊良久，迷恋至极。

这两品出自山西芮城县，呈现未流通状态。钱体厚重，薄锈露铜光，十分规整。洀字书写两枚字形完全不同，但都展现出一种先秦文字之美。

TT阳方足布，正书及传形一对。

均出自祁县下王庄

（方足名珍）

北箕、北箕邑方足布

出自阳高县天桥村

（方足名珍）

平阳方足布

出自祁县下王庄

屯留方足布

屯字书写飘逸，俗称柳叶屯

　　山西博物院展品二维码信息：

屯留，战国晚期青铜铸币。铸行于赵国，流通于三晋、燕等地。面文“屯留”，形体多变，背无文。

“屯留”，古地名，春秋属晋，战国归韩。《史记·赵世家》“肃候元年（前349年），夺晋君端氏，徙处屯留。”

屯留方足布，泉界一般认为属韩。山西博物院厘定为赵，如果仅仅是依据“夺晋君端氏，徙处屯留”的话，是值得商榷的。

　　屯留地处战国韩赵边界，历来有属韩属赵多种学说。

崔淳（寒鸿轩）先生在介绍山西博物院方足布时，曾引用黄锡全老师经详细分析得出的观点，认为战国时期屯留属赵的时间仅约四年，所以赵铸行屯留布的可能性不大，还是应归入韩国。

　　与他处不同，山西博物院的方足布展陈都逐一标明了钱币的出土地。

我觉得出土地在先秦货币的研究中是值得关注的一个因素。先秦时期，山川阻隔、交通不便，刀布币出土数量、品种、频次等信息，对研究先秦铸币的铸造流通，乃至当时的经济地理都有重要参考价值。

可见山西博物院的布展专业而细心。

朱华先生在其《三晋货币》中就指出：“在货币的铸造和流通方面也存在着相当程度地区域性。我们可以从出土货币的地区分布情况则明显的表明了这一现象。晋阳、甘丹、榆即、兹氏、离石、蔺等大、小型尖足布与圆足布等多出土于太原地区和太原以北一带；平阳、宅阳、长子、露、屯留、涅等方足布则以晋中祁县以南和晋东南一带常见之；莆子、奇氏、北屈、皮氏等方足布以及安邑、莆反、陕等釿字弧裆布，就目前所见多出现在侯马、闻喜、运成、夏县、芮城、平陆等山西南部地区。”

大名鼎鼎的无终三孔布

　　王昭迈《东周货币史》原考证为：无终见小型布。1986年在山西发现。字做亡冬，读无终，在今保定涞源县。

　　《左传·襄公四年》载：“无终子嘉父使孟乐如晋，因魏庄子纳虎豹之皮，以请和诸戎。”

《左传·昭公元年》载：“晋荀吴败无终及群狄于大原。”

从《左传》的记载和众多解读文章大致可以梳理出无终的一些脉络：无终，本来为古族名，是戎狄的一支，活动于山西北部一带。

鲁襄公时期在晋悼公和戎政策吸引下东迁到今山西省太原市附近；鲁昭公元年无终被晋国打败后，继续向东迁徙。曾驻留于河北省涞源、蔚县一带。最终完成了由族名到国名再到城邑名的转换。

从这个意义上说，无终三孔布发现于山西并安家在山西博物院，也算是游子对曾经故乡的一次回归。

　　不仅方足布展陈因数量多、品种全、质量高而蔚为壮观，来太原也是个看青铜器的好地方。

晋候宗庙祭祀的礼器——鸟尊

（山西博物院镇馆之宝）

　　除了山西博物院的青铜器，太原还有家青铜器博物馆（时间关系，本次未去），在晋商博物院也居然有大量的青铜器，真是让人目不暇接，大饱眼福。

据说青铜器博物馆和晋商博物院的部分青铜器来自于盗墓追缴，因不是科学发掘品，其历史价值、研究价值或许受到影响。在晋商博物院有部分青铜器布展竟未与游客完全隔离，这在其他的博物馆是难以想象的。换个角度看，也说明山西的这些东西实在太多了，“不当回事儿”也能理解。

正是这种“亲民布展”，没有了那堵冰冷玻璃的阻隔，游人才得以欣赏和感受到更直观、真切的吉金味道。

　　2019年7月7日，山西省公安厅发布消息称，警方从境外成功追回国家一级文物“义方彝”“义尊”。2014年，盗墓者在山西洪洞县南秦村西盗掘出土，随后将它们分散贩卖出境。据说义方彝卖价高达六千万元。

（ 各类青铜器中，方彝数量稀少，配带提梁的更是前所未闻。由于义方彝非科学发掘，部分学者怀疑它纯属臆造品，是现代科技的结晶。）

（资料来自网络）

　　义方彝盖内与器底都有铭文，正文22字一致，结尾处，器铭比盖铭多了一个徽记，计23字。

盖铭如下：

唯十又三月

丁亥，珷王赐

义贝卅朋，用作

父乙宝尊彝。

铭文大意为：在十三月的丁亥日，武王赐给义三十朋贝，义因而制作了这件祭祀父亲乙的珍贵礼器。

　　义方彝是目前晋商博物院的镇馆之宝，展陈于最中心显眼的位置。其说明如下：

铭文记载周武王赏赐義三十朋贝。義父乙曾资助武王伐纣，因而得到赏赐。乙可谓中国历史文字记载最早的晋商，为晋商鼻祖。

青铜鸮卣——商代最萌盛酒器

（山西博物院镇馆之宝）

北齐（550～577年）

1954年，山西省文管会在太原市晋源区花塔村与古城营村之间发现两处佛造像窖藏。时代为北朝至唐，为古寺院遗物。造像雕刻生动，制作精良。

（山西博物院网站文物介绍）

　　魏晋南北朝时期是中国历史上一个大动乱、大分裂的时期，同时也是我国文化与人性的自觉时期。

人性觉醒、个性张扬，佛造像也融入了飘逸自得、泰然自若的静美神韵。

其中北齐的佛造像尤为突出。那似有似无的笑意，有着比蒙娜丽莎的微笑更深藏的内涵。光是看着，就让人心生宁静。

这一刻，我近距离看着她，确实感到了一种让人心态平和的力量。

　　带着那一份满足和菩萨的笑意，走出了山西博物院，马不停蹄又奔向了我心中的另一块圣地～晋祠。

　　晋阳之胜，全在晋祠。

晋祠原名为晋王祠，初名唐叔虞祠，是为纪念晋国开国诸侯周武王之子唐叔虞（后被追封为晋王）及母后邑姜后而建，因在封地晋国所建，故名为晋祠。

　　故地重游，让我想起了大姨和三姨。

1983年秋天，我转学到山西吕梁地区离石县上高中。应该是国庆节假期，三姨带着我到太原的大姨家，就有了我的首次晋祠之行。

当年十五六岁的少年郎转眼间已近六旬，当我再次走近时隔三十年重新复流的难老泉和三千树龄的卧龙柏时，已去昔日悲秋意，甘为辙旁一流沙。

古木无语，泉流有声。

世间会有季节交替，但人心中也会有无尽的春夏秋冬。

　　晋祠泉，古称晋水，有难老、鱼沼、善利三泉，其中难老泉水量最大。难老泉泉水清澈见底，常年不息。所称“难老”，指泉水长流不息之意。

由于泉域内岩溶地下水大量开采和西山煤田大规模开发等原因，晋祠泉在1994年断流。通过持续数十年的治理保护，晋祠泉于2023年5月14日实现出流。

今年以来，难老泉水位持续上升，多处泉眼复流，引来游人无数。

　　我八十年代第一次来晋祠，肯定是注意到这一汪泉水的，没想到这期间，它竟经历了断流到复流的轮回。我们这代人大都是从原始生态环境中走来，亲身经历了开发、破坏、污染、治理的全过程，是用自身去体会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的道理。但愿我下次来时，人肯定是更老了，而这一汪泉水能喷流不息，永泽家乡。

周朝种植的侧柏

地灵草木得余润，郁郁古柏含苍烟。

——欧阳修

　　太原晋祠三绝之一的“古柏齐年”，为西周所植，位于圣母殿北侧，距今已有约3000多年的历史，为国家一级珍稀古树。树高18米，树围5.6米，向南倾斜，恰卧于撑天柏之上，形似卧龙，又称卧龙柏。

晋商博物院

督军府旧址

　　昔日的省委大院，成了今天山西一张靓丽的名片。它承载着山西的悠久历史，也在展示着三晋大地的灿烂文化。

羽趐纹铜缶

战国青铜水器

（晋商博物院藏）

诗书处世

读书延年

　　漫步晋商博物院这座山西曾经的最高权利院落，随处可见“诗书处世”、“读书延年”及“万卷藏书”等匾额，足见山西高层对读书的重视。

在山西博物院参观时，偶然听到一位带队老师在一件青铜器旁给他的学生们讲的一段话，让我心生感慨。这位老师讲的大意是：在先秦时期山西很强大，战国七雄山西就占三个，创造了灿烂辉煌的历史文化。而如今山西落后了，经济发展在全国排名靠后……

我没有往那堆学生中去挤，也没有看清老师讲解的是哪件青铜器。这种古今对比，让我这个山西人也多少感受到了一丝失意。

穿行于太原的城市街道，我觉得太原的市容市貌还是很不错的。笔直宽阔的迎泽大街、依汾河而建的河滨公园、钟楼步行街的古色古香，加上川流不息的人潮车流，实在看不出太原落后在什么地方？

经济相对落后与晋商故里怎么也扯不到一起去，我想从周代一路走来的晋商，既能创造明清500年的商业辉煌，如今也不会长久的让山西人失望。

我相信那一份血脉传承，我相信诚实守信的力量。

　　钟楼步行街晚上人头攒动，热闹非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