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木，青山

行者·江雪

他向来觉得众生如草木，一例的平凡，一例的枯荣。每日穿行于市井之中，看那些面孔如秋叶般飘过，竟没有多少在他心中留下些许痕迹。便是偶尔与人交游，也不过是浅尝辄止，平淡如水，转眼不复涟漪。

那日他在梦中见一主角，面目模糊，却似曾相识。那人在风中零乱，伸手欲捉些什么，却总是扑空。心念中的爱情主角，若即若离，求而未得。直到遇见一位高人。高人其实身材并不高，却骨像清奇，气度不凡，着一件洗得发白的青布衫。寒风中他们在临湖的回廊偶遇，见他神色郁郁，竟不问缘由，径自蘸墨挥毫。笔走龙蛇间，纸上现出两行字来：“我见众生皆草木，唯有见你是青山。”

高人仙气飘飘，笔意纵横洒脱，一语惊醒梦中人。他初看只觉得句子工整，再品却如遭电击。原来他之所以觉得众生如草木，不过是因为未曾遇见那“青山”罢了。而青山何在？或许就在那些匆匆掠过的面孔之中，只是他不曾驻足细看。往事历历，思绪回旋，其中某些他曾经视为草木的人，恍然都有了青山的轮廓。

醒来后，他只觉得心中空落，像是被谁挖去了一块，又像是从未被填满过。他仿高人题词写成条幅挂在书房，日日相对。渐渐地，他学会了在草木中看见青山，在平凡中识得不凡。众生依旧如草木，但每一株草木里，都藏着一座小小的青山。真正的青山，或许并不巍峨，只是静静地立在那里，经年累月地萧瑟复葱茏……

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是亦舒还有谁最喜欢描述的虚拟浪漫。我们正在失去、终将失去的青春与流年，可能要比之复杂、凝重、戏剧上千倍，而无可言传。生命中多少来来往往的过客，多少重重叠叠的故人，更多的朋友的朋友，同游的同游，如此种种，不经意地充饰我们波澜不惊的生活。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愿目之所盼如所望，余生所遇多故交。自然行走，不骛虚声，不拘所见。自得其乐，自以真趣，信步江湖。青山涧流处，草木自峥嵘。此行无关风与月，足以慰红尘。

一草一木平凡，予你予我清欢。花开自有时，花落共婵娟。山水本无主，识者是主人。万物且随我，缘者自相亲。

人生在世，能遇见几座真正的青山？抑或我们自己，又几度成为他人的青山？

注：图1为摄自周令钊先生画作，图2源于网络，致谢原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