团校欢歌续二（纪实文学）

莲如意

3. 放歌胶南大地

大约六月初，学习班理论学习告一段落，转入社会实践。社会实践的第一站是去农村体验生活。

在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一辆载有省团校老师和同学们的绿皮火车，在灿烂的阳光下，驶出了济南火车站。朝社会实践目的地胶南县驶去。

车到胶南县，天色己经黑了下来。下车后，老师和同学们拿着自己的行李，快速爬上早已在火车站外等候的，胶南团县委派去的，两辆插有彩旗的解放牌大卡车。

彩旗迎风招展，热血豪情心中涌动，车刚刚驶出校门，青春之歌随即冲出同学们胸膛，伴着大卡车轰鸣一路向前。＂让我们荡起双桨＂、＂我们的田野＂、＂学习雷锋好榜样＂．．．．。一曲又一曲美妙的旋律，从车上升起，直冲云霄。

乘车时，老师安排女同学在车厢中间，坐自己行李，男同学则站在卡车外部，扶紧车帮。可是，好多女同学都不愿坐在车厢内而是站车厢前面。一向胆子比较大的我，当然不会坐在车厢内，一路基本站在车上。

站在车头后，任凭风吹着脸颊，双眼到处搜寻着可看风景，放开嗓子，跟随大家唱了一曲又一曲，心情真是好极了！特别是高唱＂我们走在大路上＂这首歌时，那真有意气风发、斗志昂扬，一路向前跟党走豪情壮志。

那时山东的路，远不如现在这么宽阔、平整好走，车基本在坑洼不平路上颠簸向前。有时遇到一个稍大点小坑，整车人或是集体向上跳一下、或是左右摇摆下。每当这时，整车人随车颠簸、与车共舞。欢快笑声也会瞬间响彻云霄。至今回忆起当时场景，还会忍不住咧嘴笑。

就这样，欢声笑语中前行的大卡车，满载着一群豪情满怀热血青年，停在了胶南县大村公社驻地。

我们第三组同学被分配在西南庄大队进行社会实践。进村后，我们受到了西南庄大队热烈欢迎。

进村后印象最深的，并不是热烈欢迎场面，而是惊讶的发现，村团支部书记是一位年龄和我们差不多，没有双手只有胳膊的男青年（后来得知，他的双手是先天没有）。面对这样的团支部书记，我当时持怀疑态度想：他这样能做好团的工作吗？

团支部书记叫阎得文，中等偏矮的身高、瘦瘦的，稍有点驼背，黝黑的脸上，有一对非常明亮又充满自信的眼睛，又黑又浓稍有点长的头发，被他梳到了后面，总感觉那发型与他年龄有些不相称。

当时看到他失去双手光秃秃的双臂，很为他日常生活和工作担忧。实践证明，我的担忧就是一种庸人自扰。

我们进村几天后，参加了一次与村里团员青年的互动活动，活动中他的表现，完全打消了，我对他生活和工作能力的顾虑和怀疑。当时我们都开展了哪些活动现在已经忘记。但是，他在活动中用光秃秃的双臂夹着毛笔，挥毫泼墨，书写毛笔字的情景，却记忆犹新。

当时在大队乒乓球室，他用失去双手的秃臂熟练地在乒乓球案子上，铺开了宣纸，先用小号毛笔，写下了一段毛主席诗词。然后，又用大号的毛笔写下了一个盆大繁体毛笔字，当时写的不是＂虎＂字就是＂龙＂字。最后还用中号笔写下了一副对联。

那字写的是游龙走凤，刚劲有力，一点也不亚于我见过一些书法家的字，看得我们在场的人，一边使劲鼓着巴掌，一边连连称赞。村里的年轻人也同我们一起叫好、鼓掌！为他们有这样的团支部书记而感到骄傲和自豪。

听村党支部书记说，他虽然没有双手，但仍是村党支部得力助手。他当时好像是在村里做会计之类的工作。只要有时间照样会下地同社员们一样做农活。

他经常组织村里的团员、青年进行集体学习、开展文体活动，我们去后没多长时间，村里又迎来了大约十多个青岛市下乡知青，为迎接新生力量到来，他除召开欢迎座谈会外，还专门组织了青年乒乓球友谊赛，我们全组应邀参加比赛。

我小学时从来没有学过打乒乓球，只是参加工作在水泥厂建厂后，才开始学打了半年多的乒乓球，平时，能接个正常发球就已经很不错了。大概我们组会打乒乓球女同学不多吧？我只好硬着头皮参加比赛。

可是不知为什么，那次在与一位青岛十七八岁、比我个子要矮的瘦小男知青 打球时，竟然会打得不相上下，特别令我感到震惊的是，当时居然能够发出转球、还会连连接住对方抽过来的球，观战者一个劲为我们两人叫好加油。最后我还以胜出两个球获胜。就是几十年过后，我都没弄明白，当时那球我是怎么接住的？又怎样发出的？

我俩 比赛结束后，那名娃娃脸的男孩子，跑到我面前，猛地拽住我两只手兴奋地问＂姐姐，你怎么就打得这么好呀！＂当时，弄得我有点尴尬，赶快甩开他的双手，摇手说：＂不好、不好，我打得可没有你打得好，你可能是有点太紧张了吧？＂因为从来没有哪个男孩子，敢这样主动抓住我的手，距离这么近的说话。当时感觉到很是不自在，说完这话，赶快离他远远的，站到一名女青年旁边搭讪。

在村子里，我们男女同学，分别住在贫下中农家里，交给房东生活费和粮票，与社员们同吃、同住、同劳动。 各种政治和文体活动，都是利用业余时间开展，白天，我们同社员们一道下地干活。

我们去时赶上麦收季节，可在我的记忆中，并没有麦田里收麦子的记忆，及干其他农活的记忆，只有在地瓜地里扒地瓜墩的记忆

虽然小时候在农村待过一年，16岁时也在农村老家待过半年，可是扒地瓜墩这活，我不仅没有干过，甚至都没有听说过。扒地瓜墩，就是将垄沟里松好的土，都扒到地瓜根下用手拍实。

一天上午，我们5位女同学在一位大概是妇女队长的带领下，与几位三四十岁女社员，去一地瓜地干这活。我们五位同学，有四位来自城市，只有一位是来自农村。

那是一片位于一小土丘旁很大的地瓜地，老远看去，几棵大树正伸展着苍翠的枝干欢迎着我们这群人到来。

来到地头，垅沟里松好的黄褐色土地，散发着泥土的芳香，整片大地褐绿相间很是整齐漂亮，一垅垅大约半尺多长的地瓜秧，有的匍匐在地上，有的挺着身子，伸展着绿油油的枝蔓，摇头晃脑地冲我们点头微笑，那一片片心形的叶子，更是向我们表达着内心的喜悦，仿佛再说：快来帮帮我们吧，我们要快快结果。

妇女队长讲了干这活的具体要求后，我感觉这活要比插秧容易得多。

十几个人在地头一字排开，每人对准一垅地瓜秧，蹲下身子，开始干活。

我学习女社员那样，两只脚分别站在地瓜秧两边的垅沟里，然后蹲下身子，用两只手将已经松好的土，扒拉到地瓜根下堆起大约有半扎多高，然后用双手使劲地拍打结实。

干着干着，总感觉到两条蹲着的腿，挪动起来不得劲。干脆，我跪在地上干了起来，感觉到这样干，轻松多了，并越干越顺手，越干越快。

我头也不抬一个劲儿加快速度，使劲地干。边干心中边想：这次可不能像插秧那样，让比我还大的女社员将自己远远甩在后面。可不能再给我们团校丢脸。

干了没多长时间，脸上汗水顺着脸颊流了下来，滴在了绿油油的秧苗上，在阳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我用胳膊擦擦脸上的汗，往两边看看，只看到一名同学在我旁边不远处，也像我一样跪在地上，埋头苦干着。

这时才发现，原来我们两人，已经同社员和其他几名同学拉开了一定距离。当时，我很是高兴，啊！我们终于比年龄大点儿的社员快了一点，可以给我们团校争光了。

那片地瓜地是很大的，差不多一垅地长百米左右。我和那位女同学到了地头后，稍微起身活动一下，又都开始从地头往回返，帮着其他人继续干。

等所有人都干到地头休息时，几名社员向我们伸出了拇指，夸奖我们几位同学，不怕苦、不怕脏、不怕累，能够同她们一样，实实在在塌下身子干农活。并夸奖我们两个最先干到地头的人，做的又快又好。

我们几位女同学听了都非常高兴！能够得到社员们认可和夸奖，是我们最大满足。因为这是学校老师，在我们来农村进行社会实践前，对我们的叮嘱和要求。我们做到了！

至今还能记得地头那个几百平米大、两人多高的小土丘，及小土丘旁那几棵枝繁叶茂的大树，好像其中有一棵是松树。当时，我们就是坐在那几棵树下休息的。我想：那几棵大树是我们在田野里拜贫下中农为师，老老实实、认认真真向贫下中农学习，进行劳动锻炼和思想改造的历史见证。

　　我们那次下农村社会实践课，还有访贫问苦、忆苦思甜，和听老革命讲传统的内容。

一天上午，我们大约五名同学去拜访一位，儿子在革命战争中牺牲的烈属（五保老人）大爷。

大爷被大队安排在一苹果园两间住房里。房子就是当地农村那种民居，老人独自吃住在苹果园，大队会经常派人前去探望，送些日常生活用品，粮食等物。

那天上午，我们迎着初升的太阳，在村党支部一领导带领下，与大爷见了面。带我们前去的人帮我们与大爷接上头就忙其他的事情去了。

看上去大爷60多岁，肤色黑红、但颇有光泽，满脸布满岁月的年轮，每一道深深地皱褶，好像都埋藏着一个感人的故事。两只眼睛不大却炯炯有神，头上近两公分长、稀疏灰白的头发，有些油腻。

他身着一件褪色的、没系纽扣的黑便服上衣，贴身穿一件白色无领、无袖，腋下各用三横道白布条连一起的背心，一条肥大、裤腿挽到小腿肚下的黑色便服长裤。光脚穿一双很旧的塑料凉鞋。见到我们向他走来，便满面笑容朝我们迎来，走路稍微有点跛。

当时我们去的几人，围坐在大爷提前在门前空地准备好的小板凳，和用砖架起的木板上。我们小组长在党支部的人离开后，先向大爷先介绍了我们几人，并提出了我们前来的目的。

大爷非常高兴地操着，我听起来有点费劲的胶南话，先简单向我们讲了他旧社会的苦难生活，又用较多的篇幅讲了他们村、他们家及他自己，是怎样参加解放战争，大爷告诉我们，当时仗打得很厉害，全村人都忙了起来，妇女们紧着做军服、军鞋、纳袜垫，连夜摊煎饼、男子汉用独轮车，推着给养支援前线，儿子为国捐躯（讲到此时神情有些悲戚）等。后讲到了解放后，过上了好日子、政府和村里对他无微不至的照顾等等。

说到眼下的日子，大爷脸上露出了开心的笑容，并特别指出，村里为了照顾他，从来不让他干重活，只让他看看果园。可当他说到我们去的那天，正好是他生日时，神情却又瞬间变得有些凄凉。

看到大爷这样，我们组长非常热情叫了声＂大爷＂，然后看看我们后，对大爷说＂今天我们就陪大爷过生日＂。我从小学毕业始就承担了，为弟弟妹妹做饭重任的我立即抢着说：＂我会做面条＂。

我们几个说着就起身要去大爷屋里帮他做午饭，可大爷连忙起身拦住我们说，每年生日都有人为他过，他不在家吃饭。我们只好作罢。

我突然发现大爷那双脏兮兮的光脚，对大爷说：＂那我帮你烧点热水洗洗脚吧＂。大爷也连忙拒绝，最后是否帮大爷洗了脚？现在已经没有了记忆。

因为那时已经接近中午，我看到了满眼已经挂果的苹果园。耳畔突然想起朝鲜《鲜花盛开的村庄》或《摘苹果的时候》电影一首当时非常盛行的插曲，当即用那个歌曲的旋律，配上我即兴的歌词，为大爷演唱了一首生日祝福歌，作为我们几人送给大爷的生日礼物！

当时金灿灿的太阳照在苹果园上，一片灿烂， ＂果树的海洋闪金光，到处是苹果芳香．．．．。＂现在已经忘记这两句歌词是借用的，还是当时即兴唱出的。后边还唱了什么歌词，已经没有任何记忆。只记得大爷听了，非常兴奋和激动！

最后，我们几位同学共同祝福大爷生日快乐！明晃晃的太阳照在大爷脸上，大爷满是皱褶的笑脸，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他恋恋不舍地将我们送出了果园。直到我们走出果园近百米，当我回头张望时，还见大爷站在果园边朝我们张望着，一见我回头张望，又连忙举起了右手，我也连忙再次向大爷挥手告别。

一天晚上，子夜时分，我们卧室的门突然响起＂咚咚咚＂敲门声，女房东敲着门叫我们起床。不知是谁披衣起来将门打开。房东兴奋地朝着我们大声说着：＂快穿衣裳起来，赶快去吃刚从海里打上来的大螃蟹＂。说完，房东大嫂便去点灶生火了。

＂螃蟹＂两字于我而言，还是非常陌生的，因为我从小从来也没有吃过螃蟹，所以对此也没有任何的奢望，一看其他几位同学都在穿衣，也只好穿衣随她们走出卧室的门。

来到几间正房，见房东大嫂正兴奋坐在灶前烧火，一口非常大的铁锅里，装满了大半锅水，水中挤满了一个个丰满的大螃蟹，直见到处乱爬的螃蟹正在拼了命的，从锅帮上往上爬，可是那光秃秃滑溜溜的大铁锅，它们怎可爬得上去？刚刚离开水面，探出半个身子，又都一个个快速滑进水中，没有折腾几下，随着水温逐渐升高，一个个螃蟹也就都沉入水中，不再动了。

我看到这种情形，心中未免有一点悲哀！唉！一个个横行地螃蟹，就这样在无声无息中失去了生命，成为人们盘中美餐。我不忍心再看下去，赶快离开了灶前。我离开时，我们组长范平刚进正屋大门，看到半锅螃蟹，高兴地说：＂啊！今儿个可以享受刚出海的螃蟹了。＂

我心想：幸亏她没有看到螃蟹是怎样在做垂死前挣扎的，如果看到了，恐怕也和我一样，就不会再有食欲了。

螃蟹煮好后盛在一个大盆里，放在院子里一张小饭桌上。这时，住在别处的男同学也来了，大家有坐着的，有站着的，从盆中夹了一个大螃蟹放在碗里品尝。

我们品着螃蟹，听一个大队干部为我们介绍着出海捕捞螃蟹的过程。他还特意给我们说，这是他们党支部书记，看到我们这些年轻人太辛苦，总觉得村子里条件太差，很担心我们缺乏营养。所以才专门派了几名有经验青壮年社员下海捕螃蟹、鱼虾等，给我们增加营养。并说螃蟹只有刚出海的活螃蟹最鲜美。

听了村干部的介绍，心中很是感动，我们到了村子里，并没有给村子做什么贡献，却给村子添了好多麻烦，而村党支部领导和社员们，却这样对待我们，关心照顾我们，很是感动！

几十年后方知：原来那次我们吃的螃蟹，是当时的团县委书记，专门从我们团校师生进驻的几个村子选人，统一组织的下海捕捞的。

从夜半吃螃蟹这件事中，我看到了我党基层干部、贫下中农那颗对我们这些共产主义事业接班人，金子般呵护之心。从心里非常感激村里领导和社员们，对我们的厚爱和照顾，更加坚定了我绝不能辜负党和群众对我们的期望和厚爱，一定要圆满完成这次学习任务，努力提高自己决心。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间，20多天的农村实践活动结束了。回想起20多天多来与社员们同吃同住同劳动的日子，感觉到收获满满的。

通过切身体验，感受到农村劳动的辛苦，学到了贫下中农，那种爱国家、爱劳动、爱集体，和待人热情、淳朴、真诚、乐意助人的高贵品质。

了解了建国前，村民们前赴后继、不怕流血牺牲、不惜家中一切物资，跟党闹革命、求解放、全力以赴参与革命的光辉历史。

看到了建国后在党的领导下，农民们敢于同各种天灾人祸做斗争，不屈不挠的精神风貌、及他们相信党会带领他们过上好日子，一心一意跟党走社会主义康庄大道的决心和信心！

这一切，更加坚定了我一生为革命，青春献给党、为共产主义事业奋斗终身的信念和决心！

农村的社会实践课结束后，我们又集体乘车去胜利油田、青岛市、济南市、淄博市等几个城市的企业进行参观、学习、考察。看到了建国后，我国工业的快速发展，听了相关人员的有关情况介绍，和工作经验。学到了工人阶级那种大公无私、一心为公，一不怕苦、二不怕死，为社会主义大厦建设，竭尽全力工作的爱岗敬业、无私奉献精神。

无论是在农村还是城市的社会实践课上，学到的一切都为我日后的从政之路奠定了一定的基础。

七月上旬圆满完成了百多天团校学习培训。结业后，背着满满的收获，恋恋不舍地离开了省团校，乘绿皮火车回到了德州。

百多天的学习班，有得有失。失去了什么？就是我那两条长及过腰，又黑又粗、油光水滑的麻花辫。

当时我们学习班大约有四五位，留着长长麻花辫的女生，我就是其中之一。我很喜欢我的两条麻花辫。到学习班后不久，班内有同学剪掉了两条麻花辫，有同学问我＂你怎么还不剪辫子呀？＂

文化大革命初期，曾经在女生中掀起了剪辫子热潮，因为那时候辫子被说成是封建主义的残余，不剪掉辫子，就说明自己没有同封建意识决裂。但剪辫子热潮并不很长。慢慢的，人们又不再去注意辫子的事儿了，也不再说留辫子是封建残余。后来，留两条长长的麻花辫，又悄悄地流行起来。我的两条麻花辫就是参加工作后慢慢留起来的。当时已经留了快六年了。

在学习班一看有同学剪辫子了，又想到留辫子是自己思想中还有封建主义残余，是一种追求小资产阶级爱臭美的思想表现。为了表明自己不是一名爱臭美的，小资产阶级生活方式追求者，能自觉清除自身封建主义残余，也只好在纠结中痛下剪辫子决心。

一个星期天，邀请我们同地区的张秀清同学陪同，走了很远的路找到一个照相馆，怀着悲壮的心情，照了一张二寸黑白留辫子全身照，和与张秀清的一张两人二寸黑白合影照后，剪掉了一生留的最长的麻花辫。

2025年3月2 7日完稿于三亚市崖州区九九团公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