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兵(小小说) 文/陈宝明

山大王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天刚擦破鱼肚白,陈三叔就轻手轻脚地从热炕上坐起。宜川的早春清晨,窑洞外寒风呼啸,像一头头困兽在嘶吼。三叔披上那件打着厚厚补丁的棉袄,顺手拿过墙角的荆条笼,便朝着草料窑走去。</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吱呀”一声,草料窑的木门被缓缓推开,一股干燥又带着淡淡清香的麦秸味扑面而来。借着透进窑内的微弱光线,三叔瞧见麦秸草垛里有个怪异的隆起,像是藏着什么东西。</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三叔心里一惊,然后,小心翼翼地走近。随着距离越来越近,他看清了,那是个人,半个身子埋在麦秸里,像是受了极大的惊吓。“这是谁?难道是要饭的?”三叔暗自思忖。他放下笼,拿起一旁的叉把,轻轻拨开麦秸,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和些:“老乡,快起来,别怕,你是哪里的人,快起来到家里暖和暖和。”</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草垛里的人听到这暖心的话,身子猛地一颤,随后缓缓动了动,像是费了好大的力气才站了起来。他一边抖擞掉身上的麦秸,一边说道:“大叔,对不起,我让你老受惊了。”三叔这才看清,站在面前的是个年轻小伙,一身国民党军服,满是褶皱和污渍,脸上带着倦容和惶恐。</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年轻人叫李炳南,家在河南灵宝。原本,他和父母、哥哥守着几亩薄田,日子虽不富裕,却也平静安稳。可命运的车轮无情碾压,他被抓了壮丁,被迫离开家乡,跟着胡宗南的部队到了陕西。部队里,长官的打骂如同家常便饭,繁重的操练让人精疲力竭,吃不饱穿不暖更是常态。每到夜深人静,炳南望着天上的月亮,思念着远方的亲人,泪水常常浸湿枕头。终于,就在胡宗南命令刘堪部队打援宜川城的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他选择当了逃兵。一路翻山越岭,风餐露宿,靠着东藏西躲,才辗转到了这个离战区较远的陈家沟。</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三叔本来对祸国殃民的国民党恨之入骨,可是听了炳南的遭遇,心里满是同情,眉头拧成了个疙瘩。他二话不说,伸手拉着炳南,把他领回了自家窑洞。陈三婶正在灶前烧火做饭,看到丈夫带回来个落魄的年轻人,先是一愣,随后立刻明白了怎么回事。她热情地迎上去,脸上挂着和蔼的笑容:“孩子,快进来,冻坏了吧。”说完,赶紧翻箱倒柜找出干净衣服,让炳南换上,又把那身惹眼的军服藏到闲窑的粮食囤子里。</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就这样,三叔家的孩子还小,炳南留在了三叔家,对外就说是雇的帮工。炳南本就是农家出身,干起农活样样在行,又勤快又利索。每天天不亮,他就跟着三叔下地,宜川南部山区的土地又干又硬,刨起来格外费劲,可炳南从不喊累,一镢头一镢头地挖着地,汗水湿透了他的后背,在阳光下闪烁着光芒。除草时,他弯着腰,仔细地把每一棵杂草拔掉,双手被草叶划得满是伤痕,他只是简单擦一擦,又继续干活。晚上回到家,还帮着三婶收拾家务,担水劈柴,样样活儿都干,把家里家外打理得井井有条,没多久就赢得了三叔一家的好感。</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日子像陕北的信天游,悠悠地过着。没多久,宜川解放了,村里张灯结彩,人们脸上洋溢着喜悦。炳南心里挂念着家乡的父母和哥哥,托村里识字的绑娃写了封信。信里,他倾诉着自己逃离队伍后的担惊受怕,还有被三叔一家收留后的温暖。他说等农闲了,一定回家看望亲人。</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没过多久,回信来了。可这信如同晴天霹雳,让炳南悲痛欲绝。原来,父母因为他被抓走当兵,悲愤交加,身体每况愈下,已经双双离世。哥哥在信里让炳南回家,说如今有两个侄儿,可以任选一个给他顶门养老送终。</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炳南得知父母离世的噩耗,整个人像是被抽去了脊梁,瘫坐在地上。许久,他才缓过神,跌跌撞撞地跑到村对面山上,放声痛哭。哭声在山谷间回荡,惊飞了一群觅食的飞鸟。正巧村里的友祥大叔路过,看到炳南哭得如此伤心,被泪水和鼻涕糊了满脸,上前询问。友祥大叔听了炳南的遭遇,眼眶也红了,他拉着炳南就回了家。友祥婶也是个热心肠,见炳南满脸泪痕,赶紧端来热水,又拿出家里舍不得吃的鸡蛋,煮了一碗热气腾腾的鸡蛋羹,好言相劝。</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这时,友祥家的儿媳妇改珍在院子里也听到了炳南的事。改珍是个寡妇,丈夫上山砍柴时掉进沟里,已经去世两年了,还有个四岁的女儿小花艰难度日。改珍没有男人帮衬,砍柴、担水这些重活都自己干,不想让阿公和阿家受累。她走进婆婆的窑洞,看着炳南悲痛的样子,也跟着劝说炳南不要太难过。</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友祥两口看着炳南,心里动起了心思。炳南和改珍年龄相仿,又老实勤快,是个过日子的人。要是能让他俩成个家,改珍母女有了依靠,自家也多了个得力的帮手。于是,友祥决定找三叔给儿媳说媒。</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三叔听到这个提议,心里有一万个不舍,炳南在这个家里,早已和亲人无异。可再一想,这对炳南来说也是好事,不能耽误了孩子的终身大事,况且友祥家确实需要这么个人手,犹豫再三,还是答应了这门亲事。</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炳南也觉得陈家沟的人实在、朴实,既然父母已经不在了,在这里成家扎根,也是个不错的选择,便同意了。</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然而,人常说“寡妇门前是非多”。村里有个二流子蛮娃,整天游手好闲,就盯着村里的寡妇改珍。他听说改珍要嫁给炳南,心里满是嫉妒和不甘。有一天,改珍在河里洗衣服,河水冰冷刺骨,改珍的手冻得通红。蛮娃凑了过去,一脸坏笑地说:“我真心喜欢你,你不跟我,却要跟一个河南蛋。他把你玩够了,一脚把你踢了,回河南了,你还不是照样守寡。”改珍心里本就有些不安,被蛮娃这么一说,更是七上八下。她左思右想,觉得蛮娃的话虽说难听,却也不是没有道理。自己一个寡妇,带着孩子,要是真被炳南抛弃了,以后可怎么活?</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到了炳南进门的前一天下午,友祥两口左等右等,不见改珍回家做饭。一问小花,小花说妈妈去外婆家了,让她留下听爷爷奶奶的话。友祥心里“咯噔”一下,拿上手电筒,心急火燎地直奔十五里外改珍的娘家。</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到了娘家,改珍道出了自己的顾虑。她害怕被炳南抛弃,也想摆脱蛮娃的纠缠,所以想在娘家找个当地本分人成家。她还说,既然炳南答应上门,就让他先到家里干活,如果能留下来,就给二老养老送终。如果留不住炳南,她不管和谁成了家,以后有她照顾二老。友祥和改珍的父母好说歹说,改珍却铁了心,怎么也劝不动。友祥又气又无奈,不管改珍父母怎么挽留,打着手电筒就回了家。</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第二天一大早,友祥就找到三叔,把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三叔叹了口气:“本来是好事,咋就变成这样了……也许是好事多磨吧!要不,还是让炳南今天先进门,咱再慢慢劝改珍回来成婚。”炳南知道后,也点头同意。</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之后,友祥托三叔和村里好几个人去改珍家劝说,可改珍就是不为所动。友祥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不知道如何是好,觉得对不住炳南这么好的孩子。</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炳南看出了友祥的心思,诚恳地说:“大,既然改珍和我无缘,可是,我和你与我妈还有小花有缘。你们就是我的再生父母,小花就是我的亲闺女。我要承担起责任,为你二老养老送终,把小花抚养成人。”</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友祥两口听了这话,感动得泣不成声。小花“哇”的一声,扑到炳南怀里:“大,妈妈不要我了,你就是我的亲大!”炳南紧紧抱住小花,泪水夺眶而出,用力地点了点头。</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从那以后,炳南真的把这里当成了自己的家。每天,他更加努力地干活,农忙时在地里忙碌,大山沟的日头毒,晒得他皮肤黝黑发亮。农闲时就修缮房屋、编荆条笼,荆条囤子,有人要的时候换几个油盐酱醋钱。他把友祥两口当成亲生父母孝顺,有好吃的先给他们留着,生病了细心照顾。友祥生病卧床时,炳南守在床边,喂药、擦身,衣不解带。对小花,更是视如己出,教她读书识字,给她扯卡基花布做衣服,打扮的像个小公主。小花上学时,炳南每天早早起床,给她做好早饭,再送她去学校。</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每逢节日,炳南都要带着小花到她亲大的坟前,点上几炷香,烧上些纸钱。他对着坟头轻声说:“大哥,咱大咱妈都很好,花花也慢慢长大了,我一定会好好对待他们,你尽管放心吧!”每当这时,坟头上的花草似乎也能听懂他的话,随风轻轻摆动。</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炳南也常常一个人跑到山上,望着河南的方向,偷偷流泪。他心里总是念叨着:“我是逃兵,我是逃兵,可我又是多么幸运啊!多亏当了逃兵,没有葬身于宜瓦战役中!我活了下来,还遇到了这么好的大和妈,还有我的女儿花花……”</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这是半个多月世纪前的事了,在陈家沟这个偏僻的小山村里,炳南用自己的善良和担当,书写着一段别样的人生故事,也让人们看到了人与人之间那份珍贵的温暖与真情 !</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2025年3月27日 写于丹州</b></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font-size:22px;">【作者简介】 </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陈宝明,网名: 山大王,陕西省宜川县寿峰乡湾里村人。爱好文学、美术、摄影和影视,现为宜川县电影电视艺术协会主席。原为中学教师,教学成果曾定为省级 教研课题。摄影作品曾获各级大奖。2015年至今,已参加电视剧《舌尖上的记忆》(24集),微电影《流年》、《老刘看病》、《槐树峁的歌声》、《希望》、《中秋回家》、《小李飞刀》、《逆途》、《泪蛋蛋抛在沙蒿蒿林》、《牡丹花开君归来》、《月亮湾的希望》、《爱在深秋》、《情暖寒冬》、《喜逢初春》、《白水明月》、《天亮了》、《荷包情缘》、《疫苗风波》、《初夏暖风》、《树叶红了》、《桃池艳阳天》、《浓情中秋》等数十部微电影、电视剧的演出、导演、策划与监制。 成就简历入选《中国摄影家全集》、《中国民间名人录》、《中国艺术家大典》、《中国当代艺术家名人录》。</b></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