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连植 <p class="ql-block"> 亊过多年,我又一次走进故乡的宗祠。</p><p class="ql-block"> 从少年开始,老家谢氏宗祠就是让我引为自豪的精神皈依。每当仰望着高挂祠堂正厅“东山保障”的泥金牌匾,我会自觉将自己和一个遥远而辉煌的家族联系在一起。</p> <p class="ql-block"> 公元四世纪,东晋太傅谢安用侄儿车骑将军谢玄打赢了“淝水之战”而名震朝野。这个祖籍河南阳夏 (今周口市太康县一带) 谢氏门下文彩风流、才俊迭出。谢安在四十岁出仕前,曾隐居会稽东山 (今浙江绍兴境内)。淝水一战,为面临崩溃的东晋司马氏朝廷又延续了近四十年的基业。“东山不出,将如苍生何”,因人而彰的“东山”,从此成了谢氏后裔的族徽堂号,被世代高供于宗祠之上。</p><p class="ql-block"> 兖冕巍峨的谢氏家族,到了南朝又出了开创山水诗先河的一代诗宗谢灵运 (大谢) 和写“余霞散成绮,澄江静如练”、让大诗人李白低首折服的山水诗圣手谢脁 (小谢) 叔侄。然而,在改朝换代的宦海博奕中,大谢48岁被宋文帝刘义隆“弃市”于广州;小谢35岁遭东昏侯肖宝卷“枭首”于建康,前后相隔仅66年。</p> <p class="ql-block"> 有道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像谢氏这样的大族,竟也在短时间里坐了祸福相倚的“过山车”,岂不让人大跌眼镜!</p><p class="ql-block"> 袭职康乐公的谢灵运,心高气傲,颇有“官二代”舍我其谁的作派,不把官场规矩放在眼里;虽屡遭弹纠仍一意孤行,终为才名所累。谢朓(又称谢玄晖、谢宣城)母亲是宋文帝长女长城公主,本身是南齐开国元勋王敬则的女婿,正牌皇亲国戚。不幸的是,他却醉心权力,在一场政治赌博中行险侥幸,终于年纪轻轻上了断头台。大谢、小谢的不得善终,或许有时局纷扰的因素,而其间也不可否认名缰利绳“人性之恶”使然。君子之泽、五世而斩。“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刘禹锡一首《乌衣巷》写尽了一代豪门终结的挽歌。</p> <p class="ql-block"> 谢氏家族是否就在南朝从石头城里、蒋山脚下开始了避祸远遁的漂泊之旅呢?我不得而知。但在一千多年后,我从先祖父的讲述中,却听到了一则“野路子”的家族迁徙史话,也颇有可观。</p><p class="ql-block"> 相传在初唐,谢氏宗亲中有一位名叫谢偃的官员,某个中秋夜应诏写了一首赏月七律。律诗尾联“嫦娥昨夜通消息,许我蟾宫折桂花”被人以“欺君”参了一本,降诏夷九族。族人因此四散逃命,流徙边鄙。这个传说言之凿凿,却无稽可查。那样一首写得很一般的七律,顺理成章化用了“蟾宫折桂”的典故,隨手将嫦娥拉来当个“诗托”,怎么就扯上皇帝老儿了?这就叫“欲加之罪何患无辞!”</p><p class="ql-block"> 这个口口相传的“八句诗”,连同另一首写平反后衣锦还乡的后八句诗“还乡车马荣门第”,无非都是有心人的刻意编造的族训。但再一想,其间似乎也透露着老祖宗某种难言的苦心。</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试想,含着金钥匙出生的堂堂贵族后裔,一朝倾覆,脑袋割下来也照样滚落尘埃!何况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芸芸众生?有人说过,历史总是不厌其烦地重复,如果第一次是悲剧,第二次则应该是喜剧了。眼看着那些锋芒毕露不知自警的不肖子孙,前仆后继上演着喜剧甚至闹剧,老祖宗心有不忍,编了这样一则富有情节又上口好记的故事现身说法,希望比苦口婆心的劝导说教更具效果,真可谓用心良苦!</p><p class="ql-block"> 世亊难料,也许正是因为代际时局的跌宕与个人命运的不测,使得宗族乃至姓氏成为一种无形的社会资源。皇帝可以通过“赐姓”笼络人心,平民则以“会亲”拉近关系。所谓“五百年前是一家”。这种风俗的绵延以至上升为一种文化,主要就是靠郡望“堂号”(经线) 和祠堂 家庙 (纬线) 联结起来的。</p><p class="ql-block"> 我的老家鹫峰山区平均海拔达800米,群山拥翠落水成漈。明初朱棣发动“靖难之役”夺了侄儿朱允炆的皇位。当时驻闽“福建行都司”一支驻守福建建宁府的江西籍军户,被遣散就地“垦荒”。谢觉兴正是江西宜黄县人氏。他选择深山老林落户,做了谢厝的开山始祖,是否迫于时势另有隐情?抑或是得了远祖安公“东山不出”真传?我无从考查。据传当年觉兴公伙同几个“异姓兄弟”落户熙岭、山墩、饶厝一带,或入赘或立户,跰手䟡足开创基业,不少成了当地的开基始祖。“八句诗”的流传,应该就是先人会亲联谊、自报家门的一种模式。</p><p class="ql-block"> 朱棣迁都改元前后社会动荡,落户开辟之初荜路蓝缕,祠堂的筹建就成了合族的当务之急。相传四世祖仸聪公为兴建祠堂竭尽全力。谢氏旧谱后跋记载,建祠之初,仸聪公特聘江西赣州府柳姓风水先生勘定方位,将祠堂、戏台作为村子中心,并以此为中轴开路凿井,在后门龙脊封山、水尾岔口植树;并议立祀田、订立乡规,奠定了族系世代繁衍的基础。共和国建制之后,祠堂由家庙变成小学校舍,从中培养了红旗下最早的一批学生。如今,青春不再的宗祠又作为村民红白节庆的聚会场所。五年前慈母百岁辞亲,我曾借用祠堂大厅开席,再次走进久违的宗祠,感慨殊深。</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说来也怪,时隔六十年,除了隨身携带改不了的姓氏,我并无财产、权势可以自售。可是,似曾相识燕归来,一步踏进祠堂仿佛就接通了季节相承的气韵。我感到了某种从东晋以降积聚了一千七百余年的神秘气息,穿越时空侵袭而来。六十年走过一个甲子,山不转水转,少年时期软弱的读书声还在耳边回响,已然冷却的“爱情火锅”,却又被点燃了。祠堂虽已破旧,老家也已无家,甚至连开基始祖觉兴公的祖籍地也无处可查了。然而,宗祠只要还存在,家也就还在,东山余荫就是“根”之所在啊!</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是的,宗祠作为家族精神的标帜,不仅仅是族姓子弟远航的灯塔,也是游子漂泊梦中的牧场!</p><p class="ql-block"> 乡村振兴,祠堂不可缺位,这或许也算中国特色。</p><p class="ql-block"> 2025.3.26.于潭上</p> <p class="ql-block"> 作者:谢连植,笔署林梓,退休教师。</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