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r><br><h3><font color="#167efb"> 甲辰暮冬,朋友相约到仙巩刘三星果园采摘金桔,收工走出果园,只见夕阳西坠,薄暮促促,邓艺捷手抓拍了一幅逆光暮归图,照片中夕阳、暮色、山霭相融交织,组成一幅光怪陆离的奇妙光景,摄人心魄。看着照片,脑海中突然冒出一个久违了的名词:“夕烟”。<br></font><font color="#167efb"> 词典释曰:夕烟,傍晚的烟霭或黄昏的炊烟。我最早知道这个词,肯定是读毛主席的《回韶山》诗,诗云:“喜看稻菽千重浪,遍地英雄下夕烟。”毛主席笔下的“夕烟”,应是暮霭、炊烟两者皆含,既有天然景象,又有人间烟火,读之令人倍觉亲切。</font></h3> <p class="ql-block">此图片引自中国美术公众号,致谢!</p> <h3><font color="#167efb"> 古代提及“夕烟”的诗文不少。唐代谢偃《高松赋》:“霏夕烟而暧景,度神飚而流音。”其中“夕烟”,应是暮霭。宋代陆游《置酒梅花下作短歌》诗:“瘦影写微月,疏枝横夕烟。”写的是暮霭中梅影。宋代陈玉树《秋晚野望》:“余霞红映暮云边,村北村南少夕烟。”则是兼说暮霭、炊烟。</font></h3> <h3><font color="#167efb"> 我记忆中的“夕烟”,主要来自少年时放暑假去嫒婆家的亲身体验,有山间暮霭,有农舍炊烟,也有入夜后另外一种特殊的烟雾——驱蚊的秆把烟。<br></font><font color="#167efb"> 嫒婆家住在竹亭銮坑,那是宜西一个大屋场,住有两百来户人家,多杂姓,少大姓。我小学时期的暑、寒假基本是在那里度过,甚至还在銮坑小学读过四年级。<br></font><font color="#167efb"> 銮坑屋场座落在黄栀子顶山麓,依缓缓山势而建,一面靠山,三面环田港,銮坑河从大岭发源而来,绕着屋场,在田港中画出一道悠长的弧,翼合山间来水,然后一个优美的左转弯,奔去与竹亭河相汇。河水浅而缓,清冽安详,河床间卵石星罗,水草参差,鱼虾欢泳。河之上有座青石砌就的单拱老石桥,一端联通銮坑街上,另一端联通长形冲,走向丛山,走向远方。銮坑地处竹亭、遶市、天台、西村四乡镇毗邻部,素为交通衢道、商品集散地,相当繁荣,人们通常称之为銮坑街上,有固定的闹场。銮坑街上位于銮坑屋场的外缘,是由两条青石板铺就的小街所构成一个“丁”字形街市,青石被人流摩娑得光滑如镜,当中还刻着一道深深的车辙痕,总长不过二十丈左右,旧时有十余家店铺。嫒婆家就在“丁”路口,这是銮坑的交通枢纽,过往人流极盛。我常搬张矮婆凳,坐在门口,看人来人往,听大人打讲,有时也主动跟大人小孩攀谈,说世闻,打白哇,其乐融融。这里店铺的大门很特别,叫做“槽门”,两扇用整根杉条木拼成的厚重门板,下面置于地下用砖石砌成的深深门槽中,上面有用粗大的木梁制成的门槽力杠着,开门、关门均要靠人力掇动,非常费力,关门后用一根粗大的门杠抵住两门,两端用粗粗的铁环固定,一般情况极难撞开,也无法拨开、撬开,这是旧时店铺专用防盗门。这种式样的门,我在别的地方很少看到过。</font></h3> <h3><font color="#167efb"> 屋场处于山水之间,热天极易滋生蚊虫,蚊虫扰人是热天一大苦。古人对蚊虫扰人有很多描述,如宋代陆游《入蜀记》说:“蚊如蠭虿可畏”,清代沈复《浮生六记》也有“夏蚊如雷”之说,都是寥寥数字,便将蚊虫可恶可怵之态,描写得淋漓尽致。有一首乡村歌谣,专说每个月份的蚊虫状态,可惜现在就只记得一句:“八月蚊虫长哩角,啀一口还斗一角”。蚊虫叮人最狠的是有着黑白相间纹斑的那种,乡下俗称麻鸡婆唧,一旦被它叮上,就得吸一肚子满血,而且所叮之处肿包特大特痒特难受。蚊虫肆虐,驱蚊、灭蚊就成为热天里一门必修功课。那时灭蚊剂极罕,供销社出售的蚊香,只有草纸卷木屑、硫磺粉、草药末制成烛状的那种,灭蚊效果不是很理想,关键是很少人家能买得起,即便买得起,也没有几家人舍得去买。因而,乡下驱蚊、灭蚊多是采用一种经济实惠的土办法,那便是扎秆把哩薰烟。</font></h3> <h3><font color="#167efb"> 秆,就是稻草,是水稻收割后晒干的秆叶部分,袁州方言实在,直接了当称之为秆。那时还是集体制,秆礁全归生产队所有,要扎秆把哩随便去扯就是。我记得当时銮坑屋场队最大的秆礁,就礁在下沙洲。下沙洲在銮坑河左岸,在河垱下平地上打了一块很大的三沙坪,秆礁就在三沙坪旁,很大很高,像幢圆屋。这块地方,是我和小伙伴冬天玩耍的乐园,各种各样的玩法,如躲蒙蒙狗、老鹰捉鸡、打游击、打坨唧、捡瓦籽、下六子棋、踢间唧等等,玩得不亦乐乎,甚至还将秆礁掏个大洞,缩在里玩耍、睡觉。萦牛伢唧玩耍完毕,扯几组秆回家喂牛、垫牛栏,做事、玩耍两不误。夏天衣服穿得少,不太喜欢跟秆打交道,因为秆叶子缚人。在我眼里,夏天里秆的最大用途,就是可以扎秆把哩薰蚊虫。记得有个谜语,谜底是蚊虫,谜面:“细足细手细彣身,吹吹打打下南京,碰到两只烟客打转身。”其中“两只烟客”,就是将驱赶蚊虫时燃烧秆把产生的烟雾拟人化。<br></font><font color="#167efb"> 秆把哩扎法有两种,一种很简单,就是将一小把秆用几根秆打箍扎紧,通过连续密集打箍环绑,而成一个秆把,可以用续接办法将秆把扎得较长,这是懒人的扎法,扎得不太紧,燃烧时间也不长,驱蚊效果也更差。另一种更复杂,就是将秆分成三、四绺,相互缠扎,像扎头发辫子一样扎成秆辫,通过续接,理论上可以扎无限长,但是一般只会扎个几米长,这种秆辫扎得紧实,外形美观,长度充裕,燃烧一整夜都不成问题,驱蚊效果也更好。我喜欢扎秆辫,因为很好玩,扎得也好看,更有成就感,只有匆匆忙忙赶时间,才会马马虎虎扎秆把。<br></font><font color="#167efb">每当太阳落山,便邀几个小伙伴去下沙洲,从大秆礁上扯几组秆,坐在三沙坪慢慢扎秆辫,边扎边玩,有时玩得起劲,扎秆辫却忘在一边,待到阳乌西坠,苍茫四合,天色趋暗,虫声促起,劳作的大人们牵牛荷犁肩锄,收工暮归,家家户户升起袅袅炊烟,很多人家冉冉腾起缕缕秆把烟气,屋场沉浸在一派氤氲之中。这才想起要扎秆把,于是手忙脚乱飞快扎好,披一身夕烟归家。当然也有发狠的时候,一次性就扎好很多根秆辫,以备后用。乡下老俵极辛苦,忙完田土又忙家中,夜饭吃得晏,要等诸般事情做完后,天色完全断暗,点灯把火,才有夜饭吃。乡下有句老话,专门调侃夜饭之晏:“夜饭有是有,要到鸡报丑”,这话说得有点夸张。这时,炊烟逐渐散去,秆把烟雾成为主角,那烟雾满是草木芬芳,飘散整个屋场,与瓦蓝色夜幕融为一体,天地间弥漫着一种既浪漫又实在的夕烟,那是田间土膏气与人间烟火味的亲密混合,饱蕴农家活力,是夏天独有的靓丽风景线。</font></h3> <h3><font color="#167efb"> 此时,如果移身于单拱老石桥上,凝视着銮坑屋场栉比鳞次的房屋沉浸在夕烟中,恍若仙境,极易生情。我对这种景致,曾有过极强烈的情感体验,那是放暑假去嫒婆家,初到銮坑的第一天。那时为了节省几个钱车费,去嫒婆家都是从宜春坐火车到西村,再踩三十里岸路到銮坑,一路上经过西双、鲁岭、巉塘、圳江,走到高佈岭,这时天已黄昏,夜色渐起,小小孩童行在暮色中,前面要独自穿过好几里长、没有人烟的长形冲,心中难免生怕,竖起耳朵听着两旁山林中动静,放声唱着歌为自己壮胆,脚步故意走得“咚咚”作响,待走到銮坑单拱老石桥上时,提着的心才放了下来。这时天色已经断暗,伫立石桥,望着夜幕笼罩的銮坑屋场,灯影幢幢,那一派氤氲夕烟,令人顿生到家的安全感。</font></h3>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2, 126, 251);"> 随着时代变化,现在乡间已难得寻到秆礁,更无人扎秆把燃烟薰蚊虫,屈指算算,那种乡间独有的混合着土膏味和草木芬芳的夕烟,已久违了三四十年。</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2, 126, 251);"> 2025年1月18日</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