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看腻了匠气十足的仿古建筑,习惯了无处不在的商业气息,我漫不经心地走在岭南印象园中的麻木不仁的青石板上,任午后的阳光慵懒地撒在地上,任穿城而过的小溪里的人工汽雾在阳光里挣扎,任高高悬挂在屋檐的大红灯笼在微风中木讷的摇摆……</p> <p class="ql-block">无意间,我走进一间“老”房子,里面光线昏暗,点着旧式的白炽灯。我很快被这间“老”房子里的摆设吸引了:灰白的砖墙上贴满了上世纪老电影的各式海报;墙角摆两张旧木桌,一张上面摆放着一台褪色严重的浅蓝色幻灯机,一个锈迹斑斑的圆形胶片盘嵌在幻灯机上的放映齿轮上,将近满盘的黑色胶片带从圆盘轴里连至幻灯机的镜头前,似乎告诉人们它仍处于“放映”状态;只是,幻灯镜头里没有发出光源来,它对面墙上的银幕上正在上映的、图像模糊得不能再模糊的黑白电影,是后期数码相机翻拍的投影;幻灯机旁边摆放一个笨重的正方体音箱,别瞧它现在不动声响,当年它发出的声音可是扣人心弦;另一张桌上摆放着十来个几近变形、同样锈迹斑斑的铝合金制胶片盒……这些几乎都是真正的老古董啊!</p> <p class="ql-block">看着眼前这些熟悉而亲切的老古董,童年的光影流年,便一段段在记忆的银幕上清晰地浮现出来。</p><p class="ql-block">小时候,父亲是乡电影院的检票员,我常常跟着父亲蹭电影看,看过的电影有《少林寺》《少林俗家弟子》《少林小子》《武当》《峨眉飞盗》《武林志》……倒是墙上这些海报里的电影,我却几乎都没看过,究其原因大概有二:1,这些电影大都是文艺片,或许父亲觉得我这小屁看不懂或者看了无益(父亲让我看武打片是希望我能跟着学一招半式[呲牙]),于是,上映这些电影的时候,父亲便没有带上我了;2,我们乡处在大山窝里,乡民人口少,即使5日逢1墟的墟日,墟市里来来往往的人也不是很多,愿意花上一两毛钱看一场只是“讲话”的电影的人就更少了,这样,上映一场电影可能连本钱都收不回,所以这些只“讲话”的文艺片干脆就不上映了。乡下人看电影都喜欢看武打或枪战的,评价一场电影是否好看的标准是看“打得猛不猛”,武打也好,枪战也罢,最好从片头打到片尾。</p><p class="ql-block">读小学了,学校偶尔也会组织我们去电影院看包场。每每得到这样的好消息,我们都欢呼雀跃。但电影看完之后往往略有失望,因为所看的都是像《雷锋》《红星闪闪》之类的教育片,没有武打或枪战,总觉得不过瘾。记得最失望的是那次看那场片名叫《高山下的花环》的电影,海报里明明画着的都是整装待发的军人,可电影自始至终都没开过一枪放过一炮。印象最深的是读六年级的时候,学校组织我们看《少年犯》,看完电影我回家跟父亲讨论那场电影的主题曲《心声》,我把歌词大致背了一遍,父亲听后说,歌词写得很好。</p><p class="ql-block">后来,电影院被人承包了,父亲便不再去电影院做检票员,但父亲跟我说:“要看电影的话可以跟检票员报我的名字,检票员知道你是我的孩子后就会同意让你免票进去看了,那些人都是我的熟人。”但是,跟陌生人报自己父亲的名字,总觉得这是一件丢人的事,我开不了口。不过,我也有办法:准备一张作业本封底的黄皮纸,用针尖靠着尺子在上面一针一孔地戳出一个电影票大小的矩形,然后小心地把它撕出来,再用黑色墨水的钢笔照着旧电影票描上一样内容的仿宋字。然后,拿着这“票”挤在排队进场的队伍里,很容易就混进去了。这种做法屡试不爽,只要当天的票和作业本封底是同样的土黄色,我仿制的电影票就能以假乱真。不过,如果当天的票是淡绿色或粉红色的,我就束手无策了,因为我找不到与之匹配的纸张。电影院被人承包后,一年也难得上映几场电影,票务管理也松散得很,连个日期章都懒得盖。这倒是给了我钻空子的机会。</p><p class="ql-block">平日里,在村里的操坪里玩的时候,冷不丁看到墙上挂着放电影的白幕,那简直就是喜从天降了——今晚村里放电影咯!准是谁家迎亲嫁女?或是谁的大哥要去参军?也或是谁家孩子考上了中专大学?管他呢,反正今晚有电影看了,于是急匆匆从家里搬来两张长板凳,在最佳位置占了位,还找来砖块把板凳垫高。一眨眼的功夫,操坪里就摆满了长短不一高矮不等的各式板凳,形成一座别样的“板凳森林”。在村里上映的电影,图像一般都是黑白的居多,像《上甘岭》《红日》《小花》《董存瑞》《渡江侦察记》等。黑白无所谓,反正枪林弹雨打得猛,好看,过瘾!</p><p class="ql-block">进入九十年代,村里上映的电影慢慢有了彩色的新电影,像《黑匣滴血记》《今古大战秦俑情》等。后来也开始上映港产片了:《霸王花》《新方世玉》《黄飞鸿》《警察故事》等等。看了港产片才觉得国产片武打动作好迟钝好生硬,动作配音也好土。</p><p class="ql-block">每看过一场好看的电影(特别是“打得猛”的武打片),在之后的几天里,小伙伴们聚在一起必定要讲起电影的精彩片段,激动之时,还要“哼哈哼嘿”地相互比划起来,一失手把谁打倒在地,倒在地上的大都不会因此哭鼻子抹眼泪。那时候,能看上一场电影大概就是最幸福的事儿了,如果老妈额外开恩,从裤子内袋里挖出一毛钱塞给我,我就可以从卖瓜子的老太婆那里买来一小竹筒炒香的向日葵瓜子——电影和瓜子,就是我们今天所说的“绝配”!</p><p class="ql-block">随着科技的日新月异,胶片电影逐渐退出了历史的舞台。如今的数码电影,无论是画质音效,还是影院里舒适的座椅、恰到好处的光线与宜人的室温,都远非往昔可比。然而,人们对于电影的热情却仿佛被岁月悄然抽离,那种油然而生的幸福感,更是荡然无存。近几年,我有带儿子去看过几场电影,且不说儿子没有表现出当年我看电影时的那种兴奋,空荡荡的影院里只有零星的几个观众就足够令我吃惊了。在当下,人们看电影似乎仅仅成为了生活里一种流于形式的仪式。比如说,这段时间《哪吒2》火爆异常,为了所谓的助力票房过亿,不少人做出一人购买5张甚至10张电影票的荒诞之举。</p><p class="ql-block">……</p><p class="ql-block">幻灯机,胶片带,胶片盘,胶片盒,正方形音箱,海报……这些曾经将我们的童年装点得绚丽多姿的老物件,如今却只能静静地躺在时光的角落里——而当年那群围绕着它们欢呼雀跃的孩童,也在时光的流转中逐渐老去,逐渐被时代的洪流抛诸岸上。</p> <p class="ql-block">我走出“老”房子,迎面走来一群穿着汉服的青年男女,他们衣裙艳丽夺目,容颜鲜妍俊俏,在各式相机的镜头前,演绎着古典的含蓄与现代的前卫。看着这些青春逼人又怪诞不羁的年轻人,再看看大腹便便装着满肚子不合时宜的自己,突然觉得:这些年轻人都是那数码新电影,而自己则是胶片老电影——橘黄的幻灯穿透岁月的尘埃,把自己的酸甜苦辣投射到人生的银幕上……</p><p class="ql-block">但见,满屏的欢歌,满屏的沧桑!</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