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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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作为一名执教三十多年的教师,我教过的学生一礼堂是坐不下的。当然,即使我租来一礼堂,他们也不会一起应邀前来。已经退休好几个年头的我,还算是一个有大局意识的老师,不同年龄段的学生都在忙着自己的事,哪有闲工夫应酬一个曾经的老师。每当有学生称呼我为“恩师”,我都会惊出一身冷汗。我知道自己无恩于任一位学子,就“为师”而言,我与他们也是相互的。至少,是学生让我心态年轻化,直到退休前一年,都以为自己是一个只比他们大那么几岁的老师。我要向我的所有学生道歉,我在谈到校园、论及师生之道时,首先提到的是我亲爱的师长们,然后顾及的是一批狐朋狗友的同学,直到最后,才开始想到你们。这有我先后写过好几篇“我的老师”和“我的同学”的小文为证,而至今为止,还没有一篇文章是专门为你们写的。</p><p class="ql-block"> 我教过的第一批学生应该都过了“不惑之年”。但在我的脑海中,他们一直是十七、八的样子。他们是我在苏州某市直中学教育实习时学生。我任教的是高二(1)班,任教科目当然是语文,你知道我是汉语言文学专业出身。高二(1)班有五十多位同学,我觉得他们每一个人都不简单。听过指导教师吴先生的几次课,我忐忑不安地走进课堂了。记得那一天上午,我佯作镇静地走进高二(1)教室,慢慢地将讲稿和教材放到讲台上,但我感觉到自己的手有点颤抖。“啪”的一声,坐在前排的同学将文具盒碰掉到地上,教室里一阵骚动。这时,班长的一声“起立”,化解了现场的尴尬。我一抬头,一双双真诚热切的眼睛,正在对我行注目礼。我的心头一热,瞬间镇定下来。我双手撑定讲台,开始作自我介绍。尽管我只用了一节课时间,就将两节课的讲稿读完,但整个教态还是不错的。大学同学D那天蹭了我的课,三十年后班级聚会时,她告诉我,当时我看上去挺紧张,而坐在她周围的高二(1)的孩子们好像更紧张,看得出,他们在用神态、表情尽力配合你,他们希望你的课堂首秀顺利成功。我听后愣了许久,几十年来,每当回忆我执教的第一节课,总是思前想后,唯独没有想过学生的支持和包容。再回顾那节课,连平时常有响动的、留长发、穿花衬衫的H同学,也没有需要我特别关顾,我还以为是我的课讲得精彩,超过了厦大毕业的前辈吴先生,吸引了莘莘学子呢。那年那月那日,听过我那节课的高二(1)班的全体同学,请接受我迟到的敬意。</p><p class="ql-block"> 师大毕业后,我来到Y市一专科学校工作。上班还不到两个月,同城的中等师范学校向我校求援,暂借一中文教师,顶替一名临时请病假的同行。这个光荣的任务落到了我头上。我的第二批学生出现了,是普师二年级(1)班的同学们。巧了,普师二年级相当于高二,且也是(1)班,感觉是在接着教育实习班级继续任教。教了几节课,我发现学生的基础比我一年前教的班级要好不少,尤其是教学基本功如普通话和“三字”方面。部分同学的普通话比我这老师讲得好。同学们的学习主动性比较高,一篇《信陵君窃符救赵》,讨论得我唇干舌燥,课间休息都不带停的。课间操时间下楼梯,还有两个同学一左一右地围着你“喋喋不休”。那年代中考时,中等专业学校在高中前录取,许多成绩优良的同学为一纸“城市户口”,放弃升入重点高中的机会,进入中师学习。这批学生中,有不少应该是重点大学的苗子。我的这批学生毕业后,不少人边工作边学习,争取继续深造的机会,有几名同学后来还成了我的同事。当然,当一名小学教师同样可以发热发光,有些同学成了小教领域的骨干教师。</p><p class="ql-block"> 我的第三拨学生是一批函授学员。话说从“中师”回校后,接受的教学任务是中文专科函授点的面授。受文革期间高校一度停止招生的影响,上世纪八十年代中后期,不少中小学教师学历不达标。高校恢复招生后,一段时期办学条件也有限,函授教育就成了提升学历的重要手段。我们学校在许多地方设立了专科函授办学点。那时,除了本校,我每学期都到好几个函授站讲课。学员大多是年龄较大的农村初中语文教师。他们上有老下有小,在参加函授学习的同时,他们还有繁重的教学任务和家庭责任。我第一次到函授站面授吓了一跳,都过去一节课时间了,40多名学员来的还不到一半。坐着听课的,有胡子拉碴的,有发色灰白的。更有甚者,一个约5岁的男孩与妈妈坐在一起听课。孩子一会看看我、一会看看幼儿画册,谢天谢地,他基本没有捣乱。这是我执教生涯中最年轻的学生,绝对没有之一。学员们听课认真,大都边听边在教材上圈圈画画,这可能是多年备课养成的习惯。我执教的课程是“外国文学”,课间休息时了解情况,留着小胡子的F学员笑着与我说,老师你讲起课来口若悬河,滔滔不绝,我很佩服,只是我们许多人连外国小说中的人名也记不住,看到外国文学教材就犯困。这算给了我当头一棒,我开始试着理解学员的难处,开始利用有限的面授时间,反复强调重要作家和重要作品,并发放课程学习辅导材料和练习题集,帮他们做题思考答案。这批“胡子学员”课程学习大多达到基本要求时,我真的比他们还高兴。</p><p class="ql-block"> 同样是专科学习,两年制普通班的状况就不一样了。普通班的同学大多数是中师毕业生,他们学得比较认真。白天听课,大教室坐得整整齐齐,晚间自修,图书馆乌泱一片。D就是听课极为认真的同学。每次“外国文学”课,他都占坐前排座位,笔记记得详细清晰。他的课程练习和小论文成绩总是优良,课外还读了不少外国文学作品。有天晚上在操场散步时与他偶遇,他陪着我,讨论法国“新小说”。他平时讲话语速慢,紧张起来还有点小结巴,但这天讲得很流畅,我对这话题也有兴趣,我们围着跑道走了好多圈,回家才发现累得够呛。S来自苏州郊区,是个修长白皙的小男生,圆圆的脸上架着一副黑框眼镜,一副斯文相。他学习成绩挺好,课堂讨论时反应也快,但生活中却是个懵懂小伙。一天早晨,我还没吃早餐,他“小人家”就“咚咚”敲响了我家的门。我打开门,发现他端着一洗脸盆,告诉我这是刚洗完的床单,到老师家来脱一下水。我有点纳闷,还是将他带到洗衣机那里。他站在那看着洗衣机半晌不说话。正在准备早餐的妻子看出他的尴尬,连忙接过湿漉漉的床单,帮他脱水。隔了一会儿,他拿着脱好水的床单回寝室了,临走时忘了与师娘道声谢。他毕业几年后曾给我一个问候电话,告诉我他已在镇中教了几年书,并有了两个孩子。我的天,那还是“只生一个好”的年代,他小小年纪有两个孩子!我还来不及问清楚,对方已挂断了电话。他至今再没与我联系过,想来工作与生活的担子都够重吧。</p><p class="ql-block"> 我还担任过一较为特殊的专科脱产班的班主任,特殊在学生大都是一些老资格的民办教师。他们学习有积极性,参与管理也有积极性,许多方面给应届生做了好样子。他们的难处在于家中不时有事,常得请假。带了这个班一段时间,我发现由于已经有一定社会经验,部分同学喜欢出去聚聚联络感情。我开始没有在意这件事,直到有一天,副班长老G来我办公室。他面带几分神秘,有点欲言又止的样子。我让他有事就说。他吞吞吐吐地告诉我,前天夜里班长差点从双人床上摔下来,因为晚上小聚时喝得多了一些。我听后吓了一跳,赶紧让他不要声张,然后核查情况,召开班委会,明确规定要少聚餐,即使聚餐也不得喝酒,尤其是喝白酒。这才杜绝了类似事件的发生。来自乡村中学的Z不是班干,在班级属于年纪比较小的同学。他心直口快,喜欢发表自己的意见。记得有一次,是晚自修时间,他与我在走廊里谈心。除了学习上的交流外,他重点谈对当时的班级干部的看法。他说得真诚,说到动情处,眼泪都涌出眼眶。他说的大意是这些学生干部对他们小同学很关心,很照顾,他很感动。但也有极个别班干将社会上的风气带到学校,稍稍影响到班级的氛围。他用了“用人不疑”的话来评价我这个“主任”,我听了有些吃惊。事后想想,这些同学无论年长年轻,都有一定社会阅历。他们遇事遇人难免会参照已有的经验,可能有些小题大做,放大了一些事情,无需大惊小怪。</p><p class="ql-block"> 光阴似箭,转眼已退休好几个年头,我的最后一届学生也都到而立之年了,说起来来还真有点想他们。</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