聆听命运的叩响

青牛居士（刘庆宁）

　　深夜的庐州像一张褶皱的锡箔纸。我蜷缩在床上，任由耳机里的《命运交响曲》漫过耳膜。当那四个惊心动魄的音符刺破黑暗时，窗外的月光突然变得锋利，在玻璃上划出银白的裂痕。透过裂痕，我依稀记得六十年前当三洋收录机传来那第一个音符如重锤般落下，仿佛命运的敲门声骤然在耳畔响起，沉闷而有力，只是感到震撼，并没有引起多少心灵的共鸣。一个甲子过去了，我已渐渐老去，特别是近日备受病痛折磨，颇感身心交瘁时，再听《命运交响曲》，倏然有了不一样的感受。乐声渐起，似乌云翻涌，又像命运的洪流奔腾而来，势不可挡。瞬间击破了夜的宁静，也叩开了我内心深处那扇关于命运与人生思索的大门。

　　两百年前的维也纳深巷里，是否也有这般震颤的夜晚？那个被命运反复叩击耳膜的男人，在寂静的深渊中举起鹅毛笔。失聪的贝多芬把耳朵贴在钢琴上，用骨骼倾听轰鸣，让命运的叩门声从牙关渗入神经。我仿佛看到贝多芬，这位音乐的巨人，在命运的暴风雨中傲然挺立。他一生坎坷，童年时严苛的音乐训练，青年时耳疾的悄然侵袭，如同命运无情抛下的巨石，试图将他砸倒。然而，他却以钢铁般的意志，在这黑暗的深渊中摸索、抗争，用音乐作为武器，向命运宣战。

大师卡拉扬的指挥风采

　　第一乐章那急促而强烈的节奏，不正是他与命运搏斗时急促的呼吸与坚定的步伐吗？每一个音符都充满了力量，似是他愤怒的呐喊，对命运不公的控诉。他在失聪的绝境中，凭借着对音乐的热爱与超人的毅力，“扼住命运的咽喉”，拒绝向命运低头。他以非凡的勇气，在无声的世界里，用心灵谱写着震撼人心的乐章，创造出了属于自己的辉煌。

读懂了贝多芬的磨难，我的命运显然平淡且平庸，我没有抗争命运的勇气，没有不顾一切的投入与追求，直到退休回归田园，开启对文学圆梦之旅，用手中的相机捕捉生活的美好。我开始沉浸在第二乐章的柔板中。中提琴的叹息漫过命运的裂谷，单簧管在废墟上播种星光。我突然看见那个蓬乱卷发的男人在暴雨中疾走，衣袋里塞满被泪水洇湿的情书。他不断被爱情放逐，却让所有破碎的爱都化成了音符——月光奏鸣曲里起伏的银波，致爱丽丝末尾那串颤抖的颤音，都是未寄出的情诗在五线谱上生根。相比贝多芬，我是幸运的，尽管平庸却也安逸。此刻我的耳畔竟划过他《田园》交响曲中那魂牵梦绕的教堂钟声，那唤醒朝霞的清脆牧笛，那徜徉在无尽广袤的天地间、草场上……

　　命运也曾像作弄贝多芬一样在九年前给我一击，重症监护室那十一个昼夜，我也曾与死神作了顽强的抗争，我把命运的叩门声已化作凯旋的钟鸣。定音鼓是普罗米修斯挣脱锁链的心跳，铜管乐是盗火者举着光明的火把奔向天际。我忽然明白，贝多芬与命运的和解不是缴械投降，而是将伤口淬炼成铠甲。当命运夺走他的听力，他便将整个宇宙装进心里轰鸣。当我从地狱之门战胜归来后又一次踏上向命运抗争的征途。生活中，我们每个人都如同在茫茫大海上航行的船只，命运的风浪随时可能袭来。有时，我们会被突如其来的挫折打得晕头转向，感到迷茫与无助。但贝多芬的音乐如同一盏明灯，照亮了我们前行的道路，让我们明白，命运虽强大，却并非不可战胜。只要我们怀揣着坚定的信念，鼓起勇气去抗争，就一定能在命运的波涛中找到属于自己的航向。

　　九年过去了，又一次危机降临，药物的副作用折磨着我的身心。不得已，带着疲惫的身体，我放慢了节奏，从一些战场上撤回，然而生命远没有结束，梦想没有破灭，于是万籁俱寂的深夜，我再次聆听《命运交响曲》。晨光爬上窗棂时，耳机里的余震仍在血管里奔涌。玻璃窗上的裂痕在朝阳中闪烁，宛如五线谱上新生的音符。那些被生命叩击的日日夜夜，那些在寂静中生长的勇气，此刻都成了命运交响曲的隐秘和声。或许每个人都是自己的叩门者，当外在的世界沉寂时，内心的光芒才会发出最嘹亮的回响。

2025年3月26日

部分照片来自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