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字塬笔记》

沐子

<p class="ql-block"> 《什字塬笔记》</p><p class="ql-block">文/木子</p><p class="ql-block"> 清晨的露水还在麦苗叶尖摇晃,塬面上已浮动着金色雾霭。站在什字塬中心,放眼望去,整个塬像被巨人的手掌抚平过般坦荡,只有零星沟峁如老人额头的皱纹,默默记述着上千年地质变迁的私语。那些沟壑里藏着唐宋的月光,明清的烽烟,以及二十世纪七十年代铁牛驶过的辙痕。</p><p class="ql-block"> 春耕时节,塬坡地翻涌着海浪般的麦浪,绿油油的麦子舞姿轻盈摇曳。田野里拖拉机与农人耕作的身影在霞光中时隐时现,惊起一群掠食者--“鸟中大熊猫”黑鹳。戴草帽的黑鹮掠过泛红的苜蓿田,长腿扎进湿润的泥土,像五线谱上突然闯入的音符。旱塬的雨水总是吝啬的,但只要有雨水沁入黄土的刹那,整个大地就会迸发出惊人的生命力,桃花在贫瘠的塬边山峁里绽放出粉红色的焰火,油葵将金箔般的花瓣转向太阳,连石头缝里的野艾蒿都撑起绒球状的绿伞。</p> <p class="ql-block">村口的涝池边是村子老人们的俱乐部。雨天积攒的清水里漂浮着柳絮,倒映着飞檐翘角的关帝庙。李老汉蹲在青石板上剥着玉米,旱烟锅里的火星明灭如星辰。"早年塬上全是秋树,"他的皱纹里藏着往事的沟壑,"红军在这里伏击过马匪,子弹把树干打成了马蜂窝。"说话间,他的孙儿骑着平衡车从土路上呼啸而过,车铃惊起一池涟漪。</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进殿村的古槐已有千年树龄,树干凹陷处盛着雨水,像一只永不干涸的眼睛。每逢春夏,鸟们衔来的各种花籽,树心便绽出五颜六色的花来。每年腊月二十三,村民们都要在树下点燃柏枝,烟雾缭绕中,皮影匠人操纵着色彩斑斓的牛皮纸人,演绎着杨家将血战金沙滩的传奇。当夜幕降临,整个塬地被月光浸透,像块正在显影的老胶片,那些重重叠叠的影像,秦腔的梆子声、磨盘转动的吱呀声和早年间马队扬起的土尘,在露珠里折射出奇异的光谱。</p><p class="ql-block"> 古槐树是进殿人心目中的图腾,是庇佑进殿村安宁,丰收和全村人健康,仕途的精灵。李老汉说“早些年,村子风调雨顺,出了多少达官显贵,全靠这棵古槐的庇佑,可惜被那些狗日的砍掉了。”</p> <p class="ql-block">过去的总归是过往,一排排小康屋,一片片苹果树,一座座蔬菜棚,将那些怨恨和记忆深深地埋入黄土,深窖在村子的历史和人们的记忆中。</p><p class="ql-block"> 现代农业园区的温室如同银色贝壳散落在塬间,滴灌管道在地表编织出血管网络。密密麻麻的光伏板在阳光下反射出幽蓝的光线,风力发电的叶轮忽转忽停,像极了塬上人们的脚步,走走停停。</p> <p class="ql-block">不远处,村口谷场上的老农仍守着传统的石碾,太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与村部玻璃幕墙的倒影在地面交叠一起,又向外分开,给人一种蒙太奇般恍恍惚惚的感觉,究竟是祖先的魂魄穿越到了眼前,还是这个时代正以某种方式成为黄土地的延伸。</p> <p class="ql-block">夜深人静时,塬底的沟壑传来风的嘶吼。月光在田野的垄沟间流淌,像一卷还未完成的《史记》。那些被犁铧翻开的土壤层里,埋着青铜簋的残片、褪色的婚书、裹着红头绳的银锁。它们沉默地等待着某个清晨,被新生的根须轻轻触碰,从而开启另一段轮回的故事。此刻,我忽然懂得这片土地为何被称为"什字塬"。</p><p class="ql-block"> 阳光,云雨,微风,秋果。甚至树木,黄土,时光的迭更,时代的变迁,匆匆忙忙行走在人生旅途中的人们,所经历的每一个十字路口,都是天与地、古与今、人与物的交汇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