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榴开花籽连心（下）

鼎一

石榴开花籽连心

刘庆鼎

四

朱国军赴京参访回来，来慰问他的领导，来走访他的亲朋好友很多。

我问道：“这么多领导亲戚朋友来，会不会给你的生活带来麻烦？”

他微微一笑，说：“我们哈尼族，不管卡多，不管布都，特别喜好朋友，每年‘十月年’节，我们也给自己放三天假，穿上民族服装，大家坐在一起吃长街宴，唱祝酒歌，载歌载舞，喜气热闹。现在的‘十月年’，不仅哈尼族，各族群众都来朝贺，现在连外国人也来，大家带着祝贺来，载着快乐归，其乐融融。”

这时，房门吱呀推开，李学仙粗糙的手掌紧牵着孙女冒汗的小手，八岁的朱德月辫梢野花轻晃，跨进门槛。

小月月歪头问道，“爷爷，什么是民族呀？”

朱国军慈祥地看着小月月，说：“小月月，你的大姑妈嫁到白沙组，大姑爹是布都（哈尼族支系）。二姑妈嫁到新安镇新生村，二姑爹是彝族。你三姑妈嫁到山东，三姑爹是汉族。我们是卡多，你的妈妈是傣族，我们几个民族是很好的一家人。大家互相敬重，节日也多了，大家相聚的时间也多了。”

小月月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火塘跃动的光影里，李学仙握住孙女的手，银镯叮咚：“卡多碧约特么约，慢欠擦子特酒突。”她那布满梯田纹路的手掌划过半空，摹出舂碓的弧线。“卡多、碧约和各民族都是亲兄弟，”她指尖叩动火塘石，“就像辣子盐巴，同一个碓窝舂出的才最香。”镯音混着柴火噼啪，在祖孙相握的掌心跳成古老的韵律。

火塘噼啪爆开火星时，她从织机上取下靛蓝头帕，铺展成葫芦的形状：“凶恶的洪水，毁灭了我们的祖先。善良的兄妹，以合磨盘成了婚。怀胎三年，生下了一个葫芦。哥哥用长刀砍开葫芦盖，老大跳出来，跑进深山去打猎物，后来成了苦聪人。接着老二跳出来，拿了玉米、荞种上大山，后来成了彝族人。然后老三、马和农具一齐跳出来，老三不会骑马，便拿了农具到半山开梯田，后来成了哈尼人。后来老四跳出来，骑上白马读书去了，后来成了汉人。最后老五跳出来，他生来就爱大河、大水，便生活在炎热的坝区，后来成了傣族。我们各民族都是一个葫芦里生长的，都是一家人，各民族要像石榴籽一样紧紧拥抱在一起。”

五

2021年深秋，我踏访墨江哈尼族自治县新抚镇平掌村、孟弄彝族乡富东村，在朱国军、朱国良、朱国安家中触摸历史的温度。作为盟誓代表朱正福的后人，他们的讲述让那段民族团结的岁月在火塘边重新苏醒。

专区民族代表会议后，朱正福回到家乡，全力配合县区开好民族代表会议，向群众宣传普洱专区第一次民族代表会议盛况和外出学习的所见所闻，宣传民族政策，宣传征粮肃匪，宣传抗美援朝，树立爱国思想，增强祖国观念，消除民族隔阂。

1951年8月10日—15日，镇沅县新抚区第一次民族代表会议隆重开幕，县委书记刘杰同志主持会议，到会代表228人，据笔者在镇沅彝族哈尼族拉祜族县档案局查阅到出席民族代表会议的有11个民族（含支系）是：卡多（哈尼族）、汉族、㑩㑩（彝族）、布都（哈尼族）、白壳（“白阔”，哈尼族）、朴满（布朗）、碧约（哈尼族）、苦聪（拉祜族）、摆夷（傣族）、阿木（哈尼族）、白路丝（哈尼族）。

新抚区第一次民族代表会议上，刘杰同志作了工作报告，朱正福向各族群众宣传普洱专区第一次民族代表会议盛况和外出学习的所见所闻，各族代表经过学习和讨论，提出要进一步加强民族团结，反对大汉族主义和狭隘的民族主义，以前汉人看不起卡多，骂卡多。卡多看不起朴满，说朴满肋巴骨多一根。这些都是帝国主义、国民党反动压迫的民族政策，都是封建残余思想作祟，只会增加民族隔阂，现在关键是发展生产，减租退押，清匪反霸，特别是贫困民族兄弟，要查翻身账，追翻身根，找翻身路。代表们纷纷表示：“不要什么事都只靠政府，比如要抬一棵木头，共产党才是出主意，要我们大家动手去抬。”“老百姓给我们挑来一挑担子，开了会还要挑一挑新的回去。”这次会议掀起了民族团结的高潮，是各民族团结奋斗、共同繁荣的历史见证。

后来，朱正福回到新抚平掌花椒树务农，并用他的医术、木工、染布等技艺谋生，服务着村里的各族群众。他当过民兵，身上有着军人的脊梁和风骨，弥留之际，他给儿子、侄子说：“是共产党带领我们得解放，我们国家富强民族复兴人民幸福，你们要听党的话，永远跟党走。”

六

11月27日，我未与朱国军联系，便去他家唐突造访，我不想影响朱国军正常的农业生产生活。

中午三时许到富东，刚好他的小儿子朱万强从辣椒地回来。他埋怨我说，怎么不来个电话，就搞“突然袭击”。

朱万强一边泡茶，一边打电话催出去放牛的朱国军回来。他说，这几年家里主要种植辣椒、玉米、花生，养殖猪、牛和鸡，我爸爸虽然因疾病而行走不太便利，家里不给做活，他倒好，买了六头水牛，每天都赶到四五公里的与新安镇隔界的大山放牧，那里水丰草茂，牛长得膘壮。

今年六十多岁的朱国军，一直以朱正福的事迹教育朱万强姐弟四人，朱正福年轻时为逃抓丁，东躲西藏，学得了很多疑难杂症的处方，治跌打损伤的，治眼疾的，治梅毒的，还有治麻风的。他还会石匠和木工。

“爷爷与公社、大队、生产队干部相处得很好，与左邻右舍也相处得很融洽，村里人谁家办事都非常热心。”朱万强说，“听说入社那年，有些民族杂居地区，因为出工时间不同、自留地多少、生产技术优劣等问题，经常请爷爷去协调。每次爷爷去了，都能很好地协调解决好。”

朱万强始终觉得，他爸爸就是爷爷的影子。从小教育他自立自强，努力奋斗，睦邻友好，乐于助人，不等不靠不要，通过自己的双手过上红火的日子。他家现有六口人，主要种植辣椒、玉米、花生，养殖猪、牛和鸡，最近他买了一辆农用车，在孟弄周边蚂蚁堆街、沙田街、建兴街等农村集市“转街”，还有隔界田AAA级旅游景区，平时拉拉物资、跑跑运输，家庭收入也增加了。

七

在朱国军家吃过晚饭，我和他们一家六口聚在一起，继续喝茶、唠家常。

李学仙给我们讲《牲畜来源的传说》《庄稼来源的传说》。

她又给我们唱起卡多的《哭嫁调》：你是阿爸阿妈心肝宝贝，阿爸阿妈也舍不得你。姑娘长大就要出嫁，你也不要太伤心了。到了婆家要听公婆话，要尊老爱幼，团结和睦过好以后的日子。你到了婆家热热闹闹，你出嫁后娘家冷冷清清……

从悠扬哀婉的《哭嫁调》，我听到了父母对女儿的牵挂与祝愿，女儿对父母的尊敬与感恩。

小家庭如此，国家这个大家庭亦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