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断三江(上)

李子实

<p class="ql-block">上中学时正值十年动乱,地理课没学到什么东西。我第一次听到横断山,是被【红军组歌】里那句高亢的“横断山,路难行”震撼后,录入到记忆里的。2006年在丽江,看到了三江并流的图片宣传,也了解到川滇藏交界处的秘境与奇观,于是产生了到这一带走走的想法。闲时陆续查看过一些相关信息,总算对横断山脉有了初步的认知。</p> <h5>横断山七脉六江图</h5><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横断山脉的形成是3000万年前地球大陆板块运动的结果,即印度板块与欧亚板块的碰撞,使得青藏高原向上隆起,两大板块结合部受到剧烈的挤压,形成了一系列陆地“褶皱”——大体是南北走向的山脉和峡谷。前人将其命名为“横断”,是因为这些山脉阻隔了东西方向的交通,而山脉间的峡谷则成了发源于青藏高原的河流之河道。纵观整个横断山脉,北起甘南,经川西、藏东直到南面的滇西,共有有七条连绵起伏,约略平行的山脉,这些山脉形成的峡谷中奔流着六条大江大河:岷江、大渡河、雅砻江、金沙江(长江上游)、澜沧江、怒江,这种地理大观被人们称为横断山七脉六江。</p> <h5>三江并流图</h5><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横断山地区形成了太多令人叹为观止的名山大川,如九寨沟、贡嘎山、四姑娘山、稻城亚丁、峨眉山······然而当你在川西流连忘返的时候,并不见得能意识到自己是在横断山的区域里。只有走入滇西北的三江并流地区,人们才会把眼前的景象与横断山联系起来。金沙江、澜沧江和怒江在进入云南后,由北向南并列相间而行约170公里,最窄在六七十公里的宽度中,神奇地排列出了大小雪山、云岭、怒山、高黎贡山四列山脉和金沙江、澜沧江、怒江三条大江,由此生成了著名的世界自然遗产——三江并流奇观。我们曾经在2021年走过澜沧江和金沙江的梅里环线,这次又主要走了怒江,因此本文所述,是两次随“松赞旅行”踏入这片土地,环游三江的组合故事,以怒江、澜沧江、金沙江的顺序来展现我们的三江之旅。</p> <p class="ql-block"><b>(一)怒江-碧罗雪山-高黎贡山</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怒江是一条跨境大河,全长3240公里,在中国境内2013公里,发源于青藏高原唐古拉山南麓,上游部分叫那曲河,过了那曲县与其他支流汇合后称为怒江。此后沿我们这次游走的怒江大峡谷一路向南,流至保山后进入缅甸,改称为萨尔温江,最终流入印度洋。由于山高路险交通不便,人们对它的了解不多,直到近些年相关条件改善后,怒江才引发了游人们的关注。</p> <h5>在傈僳族的农场就餐</h5><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怒江之行的出发地是保山,上午十点启程,路虎越野车沿去年刚刚贯通的219国道向西驶入怒江州地界。路况不错,只是一路上隧道一个接着一个,见不到周边的真面目。中午来到怒江州首府泸水市,在一个傈僳族人的农场里用餐,得知怒江州有22个少数民族,傈僳族人口占了一半以上(汉族少于8%),故怒江州全名是怒江傈僳族自治州。傈僳族是北方氐羌人的分支,他们的祖上是沿着横断山的峡谷由北向南迁徙到这里的,主要以狩猎为生,农耕生活并不是他们的传统。现在国家的生态保护政策,使他们逐步开始改变着传统的生活方式。农场里的傈僳族人汉语讲得很好,如果不穿民族服装,并不容易把他们与汉人区分开。这里的饭菜做的不错,好吃不贵分量很足,很庆幸我们点主食时没有一人要一碗面条。</p> <h5>219国道怒江段</h5><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进入怒江州以后,310公里长的怒江大峡谷在眼前铺开。一路上有碧绿的怒江伴行,沿途的攀枝花正在盛开,可以完美验证“风景都在路上”的说法。国道边的怒江被夹在碧罗雪山(属于怒山山脉)和高黎贡山对峙而成的峡谷里,两岸的群山海拔均高于3000米,西岸高黎贡山一侧的最大高差达5000米,东岸碧罗雪山一侧的最大高差也有4000多米,山谷幽深,危崖耸立,气势磅礴,不愧为世界顶级的三大峡谷之一 。在这样的崇山峻岭里穿梭,真有些惊险刺激的感觉。</p> <h5>老虎跳</h5><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现在怒江还处于枯水期,水量较小且碧绿清澈,十分养眼。河床上散落的怪石都经过岁月的磨蚀和雕琢,纹理深邃,姿态各异。途中河床最窄的地方叫“老虎跳”,顾名思义就是老虎可以一跃而达到彼岸。这个季节峡谷里见不到怒江特有的水急滩高,只有水落石出,可以走上裸露的河床体验怒江温柔委婉的一面。而雨季到来时,怒江才是名副其实的“怒”江,它会裹挟着上游的泥沙在峡谷中奔腾咆哮,甚至漫到国道的下沿,呈现出大自然的威力。</p> <h5>石月亮山居</h5><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我们到达了石月亮山居,与“松赞旅行”的其它山居一样,它建在当地的村子里,山居里的服务人员很多就是村里的村民。这个傈僳族的村庄叫赤洒底村,深藏在碧罗雪山里,与层峦叠嶂的高黎贡山遥遥相对,大山下面2000多米是碧波荡漾的怒江水。走上山居的观景平台,只感觉山高水远,静谧壮观。处在起伏的群山与蜿蜒的大江形成的巨大空间和曲线阵列中,顿时从心底里涌出对大自然的敬畏之意。</p> <h5>遥望石月亮山</h5><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在山居闲坐,可以远望海拔3300米的一座石洞高崖——石月亮山。地质学者认为,这一带本是积聚在浅海的大理岩层,经水溶蚀后发育成溶洞,又在地壳运动中被抬升演变成高山,最终在风雨剥离和重力坍塌的作用下,成为通透的高崖穿洞。但生活在这里的傈僳族人并不这样想,千百年来,他们大多是从峡谷里仰望这座的石洞高崖,石月亮就是傈僳族家园的地标,是他们的女神从上天进出怒江峡谷的唯一通道。我们相信科学,也喜欢傈僳族人的神话,对被称为“傈僳之根”的石月亮充满了敬意。据说从山居到石月亮山有十几公里的路程,但这里的观赏位置最好,这可能是因为“距离产生美”吧。只是手机拍摄距离过远,只能模仿一下国画的“写意”了。</p> <h5>山居里的观景台</h5><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大山大河里的怒江峡谷,由于交通、气候、海拔等各种原因,一直处于一种遗世独立的状态。即便现在国道已经打通,外面的来客也不是说到就可以到,尤其是到赤洒底这样的傈僳族村庄。在这里生活的的少数民族,一直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这个世界不仅是地理上的,物质上的,也是精神上的。他们的世界对我们而言是神奇而适意的:在山居的观景台上我们被恢宏雄伟的山水空间打动,在与村民们的短暂接触中,我们又被他们的简单、淳朴、友好与平和所感染。</p> <h5>亚坪村徒步遇雪</h5><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从山居到怒江对岸的高黎贡山,就进入了中缅边界地区。这一带抗日战争时期是中国远征军出入缅甸的通道,石月亮也曾成为驼峰航线上飞行员的航标。我们没有去远征军的回国渡口怀旧,也没有到江边去体验刺激性很强的怒江传统溜索,而是选择了在亚坪村原始森林中徒步。然而,人算不如天算,山间一场突如其来的降雪封住了我们的徒步路线。高山峡谷之间,不期而遇往往是一种常态,很难说是幸运还是不幸运。我们套上鞋套在雪地里跋涉着,游兴不减。</p> <h5>徒步雪中所见</h5><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没能进入大山深处去观赏瀑布,更无法去边境的界碑打卡,但我却在雪中捕捉到了不同的景象:山里的第一批高山杜鹃已经开花,雪中的杜鹃显得格外艳丽。附生在针叶树上的松萝在微风中摆动着须子,似乎对这场风雪不以为然。在一个小山洞里看到两只刚出生不久,正在抱团取暖的小羊羔,它们的妈妈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一场大雪,演绎出了一个个自然界里的故事。下山到林区入口的时候,才知道我们是今天唯一被放进林区的游客,后面的游客因雪大都被拒之门外了。</p> <h5>亚坪村口的午餐</h5><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从山上乘车下来,雪变成了濛濛细雨,立刻觉得有些寒意。在亚坪村口的帐篷里,山居里的傈僳族服务员们为我们备好了颇具特色的火锅。这个时候,没有比酸辣口的火锅更适合我们的午餐了,也不需要控制什么饭量。当然,这把年纪即便放开吃也吃不了多少,多余的火锅食材都转给那些今天没能进入林区的年轻人了。</p> <h5>石月亮山居</h5><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雨一直在淅淅沥沥地下着,石月亮隐匿在云层之中不肯露面,而山居里的灯光显得格外温暖,又格外静谧,让人沉浸在一种内心安宁的氛围里。这座山居春节期间曾经客满无房十分火爆,避开旺季到此才可以更好地体验这种“秘境”。有点不遂愿的是今年云南雨水来得过早,为我们后面的日程增添了一些变数。第二天清晨,雨水渐住,高黎贡山依然云雾缭绕,雪后的石月亮却从云雾中脱颖而出,显得那么纯净和冷艳。</p> <h5>绵绵细雨中的219国道</h5><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告别了石月亮山居,我们开始北上向丙中洛进发。大山里诡异的天气无法预测,绵绵细雨似乎一直在追着我们跑。在云雾雨水的交织中路过贡山县城,沿江一字排开的彩色建筑映入眼帘。怒江周边的县城并非旅行者的驻足之地,它们的名声尚不及江边的秘境小镇甚至村落,如福贡县不如石月亮出名,贡山县也不像丙中洛那么为人所知。走过贡山县,前面出现塌方路段,司机不得不转走村道以避免风险并节省时间。雨后塌方在此地很常见,当地的司机有专门的微信群,路况如何在出发之前就已经掌握了,据说堵在那里的,大都是远道而来的自驾族。</p> <h5>怒江第一湾</h5><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看到怒江第一湾,丙中洛就不远了。所以有人说,怒江第一湾是丙中洛送给旅行者的见面礼。在三江并流地区,这种马蹄形江湾有好几处,通常以云开雾散的时候为最佳拍摄时机。如果不是专门在那里等待,就只能像我这样随遇而拍了——有人把我这种拍摄“理念”称为“佛系拍摄”。</p> <h5>丙中洛观景台标志及右侧的桃花岛</h5><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丙中洛是一块神奇的土地。在怒江大峡谷中,隔江守望的高黎贡山和碧罗雪山都极为陡峭险峻,在直上直下的狭窄空间里,以一种傲立苍穹的姿态呈现在人们面前。但在山重水复的峡谷深处,却出现了一块15平方公里左右的开阔台地,当地人通常称为“坝子”,人们把它称之为“雪山田园”和“飞来的圣地”。</p> <h5>丙中洛观景台左侧,丙中洛镇及周边的村落</h5><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在丙中洛居住的人基本都是少数民族,其中怒族、独龙族是祖祖辈辈都生活在这里的,但人口相对较少。藏族曾在这里设有藏寨,“丙中”就是藏寨的音译。随着大量傈僳族人迁入,藏民有部分迁出,这里成了多个少数民族混居的地方。他们身居恬静祥和的雪山田园,一直和睦共处,形成了一种独特的社会结构和文化景观。而藏族带来的藏传佛教,西方传教士引进的天主教和基督教,以及万物有灵的原始信仰,也都可以在这里相互包容,并行不悖,为他们打造出了多元的精神世界。因此这里被人赞誉为“人神共居之地”。</p> <h5>丙中洛东风村及全景图</h5><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我们住的地方位于高黎贡山的一侧——丙中洛的东风村,这里可以见到不少民宿,显然丙中洛早已名声在外,开发多年。当然,我们的山居还是占了一个很好的位置,面向着视野更为开阔的水田。水田中有弯弯曲曲的水泥公路和木栈道,既是游客休闲漫步的通道,也是村民出入水田的高级田埂。而要看丙中洛的全景,最佳位置却在对岸的碧罗雪山山间,在那里可以把15平方公里的高山台地尽收眼底。</p> <h5>过怒江前往黑松露基地</h5><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发现拍丙中洛全景的地方是挖黑松露时的意外收获。云南是黑松露的产地,而贡山县的黑松露是云南黑松露中的极品。由于这种高级调味品价格被炒的很高,造成滥采乱挖严重,因此这里专门建立了黑松露保护基地,以保证产业的可持续发展。我们从悬桥过怒江前往黑松露基地,周边几乎见不到人,江面上只有一位在橡皮筏子上的垂钓者,看上去悠哉悠哉的。其实由于怒江的江水落差太大,水上根本无法行船,过去人们过江的工具主要是溜索。在橡皮船上垂钓,大概也是枯水期才能见到的景象。</p> <h5>黑松露基地所见</h5><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原以为去基地很轻松,没想到这里有一段并不好走的山路,到了基地门口已经呼哧带喘的了。基地的门脸显得有些简陋,几个横着的栏杆是防止牛羊进入的。再向上走有一个带着露台的小木屋,露台直对着对岸的丙中洛“坝子”。这个小木屋的主人是位三十多岁的怒族小伙子,当地黑松露保护协会的会长,有个大号叫“松露王子”。他很健谈,关于黑松露我们聊了半个多小时,还真有点“围炉煮茶”的意思。</p> <h5>山里的黑松露大餐</h5><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聊了一会儿我们开始进山挖黑松露,才发现这其实是件挺艰苦的事儿。黑松露多附着在大树的根部,与厚厚的腐殖土混在一起很难分辨,更主要的是在泥泞且大于45度的陡坡上,很难站得住脚。这个时候也已经是收获季的尾声了,除了松露王子挖了两颗出来别人都一无所获。但无论收获如何,都不会影响我们吃。中午的大餐所有的菜品里都有黑松露,最奢侈的吃法是碳烧和切片蘸佐料。当然,这里的黑松露在成为流通商品之前尚属于山里的土特产,想到这儿吃起来就心安理得了。</p> <h5>怒江边的油菜花</h5><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餐后就着黑松露的余味泡上一杯熟普洱,在露台上吹着江风,看着怒江边刚开的油菜花,心情大好——不知道在大城市被卷得疲惫不堪的人们,到这里会不会觉得是一种“治愈”,也不知道这个深山小木屋的生活日常,算不算来客们的“诗和远方”。对我们而言,体验这种完全不一样的生活,了解他们不为人知的喜怒哀乐,领悟藏匿在深山里的风土人情,正是旅行中的一大乐趣。</p> <h5>进入雾里村的通道</h5><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怒江对岸还有一个值得一看的地方——雾里村。这个村名虽然是音译过来的,但却恰如其分地表达了它的气候特点。这个村子目前仍没有通公路,怒江上一座吊索桥是它通向外界的唯一通道。临近吊索桥的北面,一座颇有气势的公路桥横跨在怒江上,这是从怒江进藏的丙察察(丙中洛-察瓦龙乡-察隅县)公路上的桥,只是西藏那边近期因地质灾害封路,所以桥上看不到什么车。而紧邻吊索桥南面有两座悬桥,已经接近解体的那座是过去茶马古道上的悬桥,上面那座则是建国后修的悬桥,现在也禁止使用了。</p> <h5>雾里村</h5><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由于没有公路,雾里村仍然在沿用古老的茶马古道,进村大约1.5公里。古道上已经没有了马帮,只有零星的马粪,而取代马帮的是来往的行人和骑电动摩托的人。如果想看看深山里原汁原味的老村,这是一个绝佳的选择,难怪拍茶马古道纪录片的人,也会跑到这里来取景。村民以怒族人为主,兼有藏民居住。木刻楞式的房屋建在石柱地基上以隔绝湿气。这已经是一个向旅游者开放的村庄,即便淡季也还是有一些游客,但却见不到推销产品的村民。只看到一个不知道是不是在营业的小卖部,似乎村民们并不想改变自己的生活节奏。</p> <h5>雾里村</h5><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不论游客在村里怎么玩,村民们该干什么就干什么,连鸡狗也各行其是,完全呈现出一种传统村落的样子。鸡在树上大概是一种常态,这才是名副其实的土鸡或走地鸡。藏民的房子显得讲究一些,他们不见得更富裕,而是文化习惯上对房屋的装饰布局、整洁度等更为在意。村庄虽然不大,据说信仰也分成了藏传佛教、天主教、基督教三种。</p> <h5>重丁天主教堂</h5><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在丙中洛一带,信藏传佛教的约一半,其他宗教则拥有另一半信众。把天主教带到丙中洛的传教士是法国人,中文名字任安守。教堂建在丙中洛的重丁村,曾经是规模很大的天主教传教中心。这位神父于1937年在这里去世,墓穴至今仍在教堂后他亲手栽种的板栗树下。文革中教堂被毁后于1996年恢复,但规模小了很多。不远万里把西方的宗教带到这片几乎与世隔绝的土地上,当年的传教士都经历了什么令人难以想象,可惜我们对此知之甚少。</p> <h5>云雾缭绕中的丙中洛</h5> <h5>丙中洛的雪山破云而出</h5><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丙中洛是怒江州大山里难得的一片平坦之地,这给了我们每天早餐后漫步的机会。走上架在水田上的木栈道,在清晨的濛濛细雨中,看着这个神秘世界被清冷的蓝调笼罩着,四周的高山在层层云雾里若隐若现。不经意间,浓厚的云雾开始变得轻盈飘逸,附近的村庄在朦胧中渐露真容,雨也慢慢停了下来。走到拐角处蓦然回首,巍峨的雪山已破云而出在向我们召唤。这一瞬间产生的震撼,将深深嵌在我们的旅途记忆里······</p> <p class="ql-block"><b>(二)澜沧江-碧罗雪山-梅里雪山</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澜沧江源于青海玉树县,经西藏、云南出国境后称湄公河,流经缅甸、老挝、泰国、柬埔寨,最后在越南的南部注入南海,全程长约4900公里(不同测量口径数据有差异),中国境内河长2021公里。位于横断山三江并流区的澜沧江梅里大峡谷,坐落在云南迪庆州德钦、维西两县辖区内,西岸有同属怒山山脉的碧罗雪山及梅里雪山,最高峰为梅里雪山的卡瓦格博峰,海拔6740米;东岸为白马雪山,最高峰扎拉雀尼峰海拔5460米,而江面的平均海拔约2000米。从怒江到澜沧江的最短直线距离只有18.6公里,但我们必须穿越碧罗雪山中的孔雀山才能到达。</p> <h5>德贡公路</h5><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穿越孔雀山的公路叫德贡公路(迪庆州德钦县-怒江州贡山县)总长95公里。由于近期雨水较多,山上行车比较困难,还好没有封路。路途前半个多小时路上很好走,偶尔会看到路面上有碎落的石块,这时车上的司机和管家会停车清理一下。他们说这是当地司机约定俗成的规矩,为了方便后面的车行驶。再向上盘山的时候就开始出现积雪,而且越来越厚。我们看到已经有车辆在路上抛锚,被堵的司机们费了不少时间才腾出一条行车路线来。公路的最高处(海拔约3400米)也是两县交界处,我们在这里休息了一会儿,发现有不少年轻人在此处停车准备登顶孔雀山(山顶海拔约3800米),真是勇气可嘉。</p> <h5>澜沧江大拐弯,上图为这次拍摄,下图为2021年10月拍摄。</h5><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进入德钦县后沿德贡公路盘旋而下,澜沧江峡谷这一面由于近期雨雪不多,路况要好一些。在我们看到澜沧江大拐弯的时候,明显感觉这边的空气要干燥很多。在这种壁立千仞峡谷并行的地区,整个气候是由受地形影响的诸多小气候组成的,天气预报很难报准。这些小气候影响着气流的走向、温湿度的变化、动植物的生长条件,进而培育出三江峡谷中的生物多样性,甚至塑造着各个民族的生活方式和三观,这正是三江流域的魅力所在。</p> <h5>茨中村今昔对比</h5><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澜沧江按长度排名至少可以列为世界第八,在三江并流区域内,它由北向南纵贯德钦县。从德贡公路驶入214国道之后,逆流而上可朝拜著名的神山梅里雪山,顺流而下可抵达传奇村落茨中。我们认识澜沧江,就是三年半前从茨中开始的。茨中村坐落在澜沧江边,由几个小村落组成的,村里面住着藏、汉、纳西、傈僳等七个少数民族,在这个不同民族和谐共处的田园里,矗立着一座法国传教士1907年重建的天主教堂(教堂初建于1867年,1906年维西教案中被毁),教堂周边还有一片传教士开垦种植的葡萄园。</p> <h5>茨中村今昔对比</h5><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美国国家地理杂志总部仍保留着当时的老照片,如实记录了一百年前这片土地上的生活,这些照片被松赞的创始人白玛先生买回后,挂在了松赞茨中山居的走廊里。同时我们看到了旧时茨中村绝美的田园风光图(上图),那座教堂就是茨中村的地标。传教士带来的葡萄种植技术和传统酿酒工艺,至今仍然可以酿出甜美的“玫瑰蜜”葡萄酒放上当地人的餐桌,而同样的品种在原产地法国却早已销声匿迹。可惜的是,茨中的传奇现在已经淹没在不断扩张的村子里,地标式的天主教堂竟然难以一眼认出,绝美的田园风光也成了挂在墙上的故事。我们有些扫兴,只是匆匆在教堂里走了一圈就出来了。</p> <h5>碧罗雪山徒步</h5><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我们走进附近的碧罗雪山,薄雾中的森林层层叠叠,恰似挂在了峭壁上,林中倒伏的树木上长满了青苔,时有淙淙流水从小木桥下流过。空气新鲜却绝不富氧,因为这里的海拔已经在两千米以上。路还算好走,但也暗伏“杀机”:路的边缘时有厚厚的树叶堆积,但树叶下面不一定是路面。我就踏空了一次滑进了下面的沟里,被随行的司机师傅拉了上来。这要是在虎跳峡,大概就要一失足成千古恨了。</p> <h5>大树上的天主教标记</h5><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这条路线上有三个平缓的小台地,类似深山里的广场或公共区域,是当年放牧的人休息聚集的地方。到达第一个台地的时,雨开始大了起来,向前的道路泥泞湿滑,我们决定不再前行,休息一下打道回府。这时与我们同行的纳西族小导游指引我们抬头仰望台地上的一棵参天大树,上面有一个小小的树洞外嵌着一块玻璃,树洞上刻着一个十字架。树洞里的内容应该是天主教的标志物,因为雨水反光树洞又太高看不清楚究竟。她告诉我们,这条路就是当年传教士的传教之路,因为这三个台地是人们聚集的地方,所以传教士选择在这里为牧民们传教解惑,这些标记是他们在建教堂之前留下的——原来这块台地曾经是深山里的“森林教堂”,万能的上帝真是无处不在。</p> <h5>云雾飘渺中的澜沧江</h5><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下山途中,烟雨朦胧,时隐时现的澜沧江令人陶醉。我仍在迷雾中感叹着这些初期传教士们的不易,他们传教居然是用脚丈量着放牧的山路一步一步走出来的。云南的天主教传教士都来自法国,是因为当时罗马教廷把向藏区的派传教士的任务交给了巴黎外方传教会。而西藏本土藏传佛教根底极深,所以传教士们转而进入云南川西一带的藏区(藏地的康区)建立传教点,这就是为什么三江并流区域很多地方都有天主教堂。当然冲突依然存在,上世纪初在这里发生过多起“教案”,一度需要晚清政府出面平息。然而,随着时间的流逝,人们慢慢接受了多种宗教共存的状态。而茨中这块茶马古道与放牧山路的交汇处,信奉天主教的人竟超过了藏传佛教的信徒。当年拍摄下茨中风光的美国人曾感叹道:在亚洲最孤立的地方,交通闭塞的澜沧江峡谷,能欣赏到莫扎特和肖邦的钢琴曲,品尝到正宗的法国葡萄酒,体味到地道的欧洲风情,真是不可思议!</p> <h5>与茨中教堂主教(左)合影,茨中教堂外观及内部</h5><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回到山居,我们觉得还是要到教堂里再好好看一看。恰好遇到教堂的姚主教,这位来自内蒙在国外进修过神学的神父很热情,邀我们到他的茶室里一叙。说起旧时田园风光不再,他也觉得惋惜和无奈,但他说主要原因是前些年上游发大水淹掉了燕门乡,那边的居民及乡政府整体搬迁过来造成的。同时也聊了一些他个人的经历,天主教在中国的状况等等。随后他领我们去看了葡萄园和传教士奥佛拉德神父的坟塚。得知晚上有弥撒,我们晚饭后又散步经过教堂,在濛濛细雨中听到用藏语唱出的天主颂歌——这真是文明碰撞出的奇妙之音。</p> <h5>路过迪庆州的德钦县城</h5><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在214国道上沿着澜沧江大峡谷北上,在到达梅里雪山之前会路过德钦县城,这座被挤压在峡谷中的县城错落有致,排列有序的建筑群尽显藏风,看起来气势非凡。然而它的空间过于狭窄局促,交通线难以展开,214国道成了县城里的唯一公路,它也是全国唯一没有也不需要红绿灯的县城。因为专家测定此地隐藏着巨大的地质灾害风险,目前这座县城已经开始拆迁,大概再过一两年,现在的德钦县城就会成为历史。</p> <h5>山居里用餐:云南过桥米线</h5><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从德钦县城继续向北,我们来到了梅里山居,这是我们第二次在此入住。上次我们在这里住了两天,主要是为了看梅里雪山十三峰,特别是主峰卡瓦格博。这座山居有很好的观赏角度,但我们上次并没有看到——据说一年中只有七分之一的时间可以见到这座神山现身。业内人士告诉我们,十二月至二月这三个月因为雨雪少,能看到的概率会比较大。于是我们这次选择二月份过来,偏偏遇到雨季提前降临,感觉又可能无功而返。不过操心也没用,先美美地享受一餐过桥米线再说。</p> <h5>山居观景台上的梅里十三峰图,在藏文经卷中,它们都是修行过的神仙</h5><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由于生存空间及地理环境的不同,雪山与藏民的亲密关系很难被他人理解。雪山对藏民而言象征着圣洁、纯净和雄伟,世人眼里的自然奇观是他们心中的保护神。他们世世代代都在与这些雪域神山对话,既可以敬如神灵,又可以亲如家人。而在诸多的雪山之中,梅里雪山地位很高,是藏区的八大神山之一。汉地对它的认识,则只局限于一些地理概念,兼有观赏自然风景和征服高峰者为英雄的理念。直到上世纪九十年代中日联合登山队在攀登梅里雪山时遭遇山难,以及随后发生的对征服雪山意义的深入探讨,人们才知道梅里雪山在藏民心目中的地位,才知道他们把梅里雪山称为卡瓦格博,才开始理解藏文化中的雪山有多么神圣。读一下日本人小林尚礼写的【梅里雪山】,就能读懂藏民们的雪山情结。</p> <h5>在藏民家里印经幡</h5><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不论是否见得到神山卡瓦格博,我们都会去卡瓦格博雪峰下的明永冰川徒步。吃完过桥米线稍事休息,随行的藏族小导游带我们到了山居村里的一户藏族人家印经幡,这样明天可以把印好的经幡挂在明永冰川。印经幡的过程不复杂,但很具仪式感,印制过程中一直播放着诵经的音乐,直至印制完毕。我估计藏民应该是边印制边诵经,而音乐是给我们这些不会诵经的人使用的。我说我们虽然不会诵经,但还算是比较虔诚的,可惜现在开始下雨了,想必这次梅里雪山又要辜负我们了。小导游很有信心地说:您尽管放心,这次你们一定可以看见卡瓦格博爷爷。</p> <h5>云雾中的卡瓦格博</h5><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一夜小雨,清晨天气尚未放晴。起来掀开窗帘,卡瓦格博竟然在云雾缭绕中露出了真容。同时山居前台打电话到房间,告知我们尽快去观景台,以免美景稍纵即逝——这是他们的责任。我们在观景台上极目远望,朝阳在山体上轻轻地晕染上了一层粉红,完全不同于那种惊艳的“日照金山”。看来卡瓦格博每次的出场方式不尽相同,“日照金山”更像是浓妆艳抹正式亮相,而这种“小粉红”,则类似略施粉黛暗送秋波。随着光线的变化,天色由深蓝转青,山体也变得纯白耀眼。峰尖上总有旗云在飘荡,就是让你不能“见顶”——这种现身方式似乎更有哲学韵味。</p> <h5>梅里雪山的缅茨姆峰,又称神女峰</h5><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如果把早上梅里雪山的“现身”看作一场展示的话,表现最好的要属缅茨姆峰,也叫神女峰(海拔6054米)。她一直守在天边不肯离场,而卡瓦格博十几分钟后就隐去了。事实上,梅里雪山是一个绵延150公里的庞大雪山群,其中20多座雪山常年被冰雪覆盖,6座雪山海拔超过6000米。而卡瓦格博是其中最大的一座,也是云南的最高峰(海拔6740米)。如果这些雪山全部出现在你眼前的话,那就是一个令人震撼的雪山仪仗队。它的地理特征,奠定了它在藏民心中的位置。</p> <h5>明永冰川入口处</h5><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边看神山边享用早餐,在云雾遮盖了梅里雪山之后,我们出发来到了明永冰川。在梅里雪山那些大大小小的冰川中,明永冰川是最具规模的,它实际是卡瓦格博峰下一条长长的冰,峰顶与冰川末端的高差达4000米左右,也是中国纬度和海拔高度最低的冰川之一。在进入明永冰川入口时,扑面而来的雪山立刻成为了我们的视觉焦点,虽然它不是卡瓦格博,却仍然能给我们带来足够的震撼。</p> <h5>山间的太子庙</h5><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我们乘电瓶车来到徒步起点,沿山间的步道拾级而上。虽然步道建得不错,但一路上坡,走起来并不轻松。到达半途中的太子庙时,终于看到了冰川的样子。我们在附近的小店稍事休息,与明永村的村民聊了起来。他给我们看了他在这里拍的神山视频,里面的卡瓦格博圣洁雄伟,气象万千。原来这里是近观卡瓦格博的好地方,可惜此时不会再发生奇迹了。我们只能听到周边有闷雷似的声响,正诧异时村民告诉我们,那是山的另一面发生雪崩了,离我们很远不必紧张——他们对这些早就习以为常了。</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明永冰川,周边的观景台和经幡</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从太子庙再上行路况有点不妙,由于积雪未化路面变得很滑,体力尚可但必须小心翼翼。冰川越来越清晰,五颜六色的经幡在雪山中随风飘动,像是在诉说着神山的故事:1998年的一天,明永村的村民在这一带,看到了冰川上挂着一些彩色异物,后被确认为91年梅里雪山山难遇难者的遗物。随后日本登山者小林尚礼在明永村住了多年,搜集遇难队友们的遗物遗骨送回家园。这个过程是一次对灵魂的拷问和净化——最终他被当地藏民的精神世界所感化,成了卡瓦格博的崇拜者。</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在雪山上挂上我们自己印制的经幡</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我们走到第三观景台,挂上了自己印制的经幡,向神山卡瓦格博致敬。这座从来没人登顶成功的神山,已经在2001年被政府明令禁止攀登,这首先是出于对藏地传统的尊重,也体现了对大自然的敬畏和对生命的尊重。在这片保留下来的雪域净土上,我们依然可以看到人与自然的和谐相相处,看到每年满怀虔诚转山的藏地民众,看到那些虽不富有却常怀幸福,心存善良人们……这个世界需要从这片净土汲取力量。</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早上在山居的自助餐厅遥望雪山</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梅里雪山在三江并流地区乃至整个藏区无疑是神一般的存在。生活在雪域高原上的人们,可以非常直接地感受到雪山对他们的滋养和哺育,离开了雪山,他们的生命就失去了依托,灵魂也将无处安放。以雪山为中心的文化与宗教仪式如转山,拜神湖,挂经幡,放置玛尼堆等等,都源于他们对大自然的原始认知。因此,他们的价值取向和行为准则,与这片雪域高原的生态环境是高度契合的。在我们一次次被云端里的雪山震撼时,会强烈感觉到与当地民众心灵上的连接和共鸣,也会理解神山文化是其生活中无法剥离的一部分。</span></p><p class="ql-block">再见,梅里雪山!我们将从这里穿过白马雪山进入金沙江流域——有兴趣者请看《横断三江(下)》。</p> <h5><br></h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