闽西之旅

亦农

永定土楼王子“振成楼”

八闽大地的福建，有许多的地方，可去旅行。要欣赏福建山水、人文古迹、沿海岛屿、风尚新潮等景点，有人建议，可从闽东福鼎为起点，沿着靠近海岸线的宁德、福州、莆田、泉州、厦门、漳州，一路向闽西北，经龙岩、三明，到达终点的南平。绕上这一圈，算是到过了福建九个地级市。当然副省级的厦门与省会城的福州，是当前旅游者追捧的热门景区。如果想看小众景点，闽西北的一些小县城，更有山峦群峰的原野景色与底蕴浑厚的文化遗产。

承启楼远景（选自网络）

选自网络照片

有人说福建的历史源头在福州，福州曾是宋朝六大城市之一，位列科举文教的重地。文化源头在泉州，泉州当年被誉为“东方第一大港”。而作为南平代管的建瓯市，原来叫建州，是“八闽首府”，是福建最早建县的古邑之一，福建历史上第一郡、第一州、第一府皆在建州。福建之名，就是选自福州与建州的首字，合称为福建省名。

龙岩市政治中心

我春游香港入境，在深圳同朋友短暂会面之后，就直往龙岩与三明两地。地处武夷山的南平，早年去过几次，而福建临近海岸的地级市，希望以后择日出游。

三明市容

龙岩、三明和南平，地形地貌相似，都处在群山起伏，溪水纵横的闽西北，它们同福建沿海地区相比，经济发展相对滞后，城市颜值略显逊色。但要领略福建山水之秀，追溯历史文化之源，这三个地方不容错过。

闽江之源，闽人之源，闽学之源和闽师之源，都集中在武夷山南端及余脉这三座城市的境内。当年在福州创办的“全闽师范学堂”，经岁月变化，后迁到三明的“三明师范学院”，成为闽师之源。而闽学之源是北宋时，一些大学士把儒家思想引入福建，经出生在三明尤溪县，程朱理学之一，南宋儒学集大成者的朱熹，在三明、南平开播讲学，最终为独特的闽学，形成了完整的体系。朱熹对开启福建崇文重教的风气，及客家文化产生了深远影响。

龙岩与三明是客家人集聚地和红军时期中央苏区“21个苏区县”的核心区。

自战国时期与秦朝时，到唐宋元明清，大量中原地区的汉人，先后五次向南方大迁徙。来自中原的汉族移民与当地土著居民融合而成为属于汉族在中国南方的一支民系，称客家人。

同样当年处于艰难时刻的红军，盘旋迂回于赣南闽西北的穷困山区，谋定而后动。这些群山僻壤，原始地貌的峡谷地带，就成为了红军活动的范围。红军在此点燃了“星星之火，可以燎原”的火种，留下了众多的红色印迹。

历史总有惊人的相似，不同年间的客家人与红军队伍，都钟情于这片群山巍峨、枝繁叶茂的闽西北山区。

现在龙岩、三明和南平山区的峡谷、险峰、绝壁、深潭和瀑布等自然景观与客家人和红军遗址的人文古迹，都成为旅游的胜地，尤其武夷山已成为世界自然与文化遗产，享誉中外。吸引无数游客，纷至沓来。

当地人介绍，当年交通闭塞，与世隔绝的龙岩永定，是客家人的摇篮。当时南迁的客家人，成份复杂，有的是皇亲国戚和官宦富贾，因皇位更替或门阀之争，怕满门抄斩、株连九族而逃往异地，有的是小康家庭和黎民大众，因自然灾害或战乱纷争，就拖家带口、一路颠簸而流落他乡。他们为了躲避杀身之祸或规避生存之危，长途跋涉，来到大山深处，在荒山野岭，开荒造田，安居定所，繁衍生息。在举目四望、恶劣糟糕的生活环境下，逐渐形成了独特的宜居文化与北方民居特点的建筑群，其中最早的土楼群就在永定。

永定土楼群主要集中在洪坑与高头等乡村里。洪坑乡的振成楼称为“土楼王子”，而高头镇的承启楼称为“土楼王”。这些环形与方形的土楼形状，让人惊叹，有些土楼内设布局与墙面装潢，还嵌入中西合璧的建筑元素，反映了当年客家人的聪明智慧与求新求变的渴望。客家人不甘于因循守旧、墨守成规，而是敢于创新，兼收并蓄，在土楼建筑中得到了极大的体现。

外墙粗糙、岩土筑桩，土木结构、形状各异的永定土楼，与青山绿水、田园风光融为一体，成为中国古建筑的一朵奇葩与孤本。走进土楼内，布局合理，设施完备，居住结构，设计巧妙。偌大的土楼，各户人家既能互为融洽，又能互不干扰，形成了“大家庭小社会”的和谐共生的氛围与环境。一栋土楼就是几代同堂的一个大家族，自古中国人丁兴旺、子孙满堂的家庭观念，在客家人心里也是根深蒂固。其中永定土楼的福裕楼、光裕楼等，都传承后世近几十代的时间，直到今天还有直系血亲的家族，在土楼里居住生活。

最早的土楼从龙岩永定开始，后来推广到赣南、粤东山区，尤其漳州南靖县书洋镇的南靖土楼，其构造变化，内设分布，比永定土楼更胜一筹，列为世界独具匠心、山区民居的代表作之一。

当我走在嘎吱嘎吱声响的木梯，登上土楼顶部，看到土楼全景，瞬间惊喜，忽然想到各具特色的中国各地民居的存在，如北京四合院，陕北窑洞，江南粉墙黛瓦，徽派建筑，川派民居，包括上海石库门，还是少数民族特色的蒙古包与云贵一带的吊脚楼及傣族竹楼。各地带有民俗色彩的民居，正是百花齐放，而圆形的永定土楼，更像一朵花中之冠。

永定土楼承续了百年以上的历史，它们是客家人留给世界的一块瑰宝，也是客家文化的建筑符号。当年的中原汉人，远走他乡，客居异地，却始终不忘中原文化之精髓，始终坚守中原文化之传统，延续中原文化固有的宗法观念与家庭伦理。他们弘扬世代创业，代代相传，不怕艰难，百折不挠的精神，在穷困潦倒、人迹罕至的山区，书写出桑田沧海、高岸深谷的希望，如同在黑暗中闪耀的明灯，照亮着这片山区。

客家人的首府在长汀。长汀属于龙岩管辖的县级地。广东梅州，江西赣州，福建汀州，是当年客家人聚集的重地。客家人在汀州有了第一个被官方认可的行政机构，就称为客家首府。

汀州古城有千年历史，被称为福建六大古城古镇之一，是闽西的州府场所，其古城风貌与生活轨迹，依然有着浓厚的历史痕迹，在巷子深处还居住着客家人的后裔，给我的感觉就是“城邑千年史，情深岁月长”。看着青石铺路，狭窄巷子，曲径通幽，前店后院，炊烟袅袅，生活百态，此起彼伏的情景，那些客家人安居乐业，其乐融融，仿佛觉得群山环绕的汀州古城，千年风韵味无穷，人间烟火食不尽。正是“庚续千年文脉，绽放客家光彩”。

长汀古城济川门墙

汀江两岸

汀州古城“一江两岸”上，有店头街、南大街、东大街与水东街，还有卧龙书院、古城墙与客家八喜楼及省苏维埃旧址。这些被保护完好的古物，慢慢品鉴，件件是真品。汀州不同于有些被纯商业烟熏弥漫的古城古镇，依然古朴凝重，展现示人。凡是到过装修一新、面目全非的古城，一般游客都会惊呼不屑，游兴大减。

长汀水东街“红色小上海”

据说一到节假日，闽南地区的人流，蜂拥而至，打卡采风。看惯大海的福州，厦门等沿海人，都想换换口味，到“八山一水一分田”的长汀，寻古探幽，遛达看风景。

汀州四面环山，扼守要地，福建四大江河之一的汀江，穿城而过，是福建的“西大门”，其战略位置相当险要。怪不得当年的客家人到此安家落户，开始新的生活。怪不得当年的红军，来到易守难攻的山区，通过汀江，船运物资，开店设铺，成为苏区的经济中心，汀州古城的水东街有了“红色小上海”的称呼。

汀州古城店头街

药店打烊，插门板的动作，让人想起年少的记忆

​从龙岩坐动车到长汀，半个多小时的车程。沿途经过上杭。武夷山脉南麓的山体，群山起伏，植被丰满。上杭县古田镇有古田会议的旧址，是当年打土豪分田地，拉开土地革命序幕的活动场所之一的地方。古田会场就是当年土豪的廖氏家祠堂。长汀，上杭，武平出了不少追随红军身经百战的人物，比如红小鬼陈巫显就是上杭人，据说他还是客家人的后代。

其实从史料得知，伟人毛泽东与杨开慧的祖先，也是从江西吉安迁至湖南，他们夫妻俩是客家人的后裔，与客家人结下了不解之缘。伟人毛泽东后来在江西永新结识的贺子珍，还是正宗的客家人。在延绵千年的客家人群体里，从古到今，涌现出众多历史“牛人”与当代名人。汀江是客家人的母亲河，孕育后世，传播文化，在中国历史上所起的作用，无法估量。

在汀州古城的卧龙山下，有一所是英国传教士创办的教会医院，后改名称“福音医院”。当年红军处于低潮，进入闽西山区，让伟人毛泽东身心疲惫，一病不起，就在福音医院养病多日。革命有高潮也有低潮，何况吃五谷的人，也有跌宕起伏的人生过程。有历史有故事的长汀，值得一游。

福音医院，老人家在此治病休养

汀江两岸的夜景

离开长汀，到达泰宁。泰宁小县只有10万人口。原来穷，现在穷，但将来会不会穷？没工业没农业，但有了二张旅游标签，一张是有明清建筑群的保存，看到斑驳尘封的老民宅，好像让游人有穿越时空的感觉。一张是红军总部在此驻扎的印迹，仿佛呈现当年红军北上长征前夕，作出战略准备的场景。

三明辖区的泰宁县，因在明朝出一位正一品大臣李春烨而闻名。千年古城之一的泰宁，以前归邵武管，后归三明市。泰宁县城的尚书第，俗称“五福堂”。是明朝兵部尚书李春烨飞黄腾达时，在自己的家乡，修建了一字排开，有五栋主宅的民居。现在是福建现存规模最大、保存最完整的明代民居之一。

李春烨属于大器晚成的官僚，兵部尚书大概只当了一年，后因与明朝奸臣魏忠贤有爪葛，被罢免回乡，敬老赋闲，默不作声。而他建造了这栋百年府邸的尚书第，却成为传世之作。

泰宁是客家人的天地，作为客家人，被明朝授为中国古代官品最高等级正一品的李春烨，在古代客家人群体中，也屈指可数。正是“千里寻游客家路，处处遇到客家人”。

当年红军在赣南与闽西北地区，成立了苏维埃政权，有“政治中心”在瑞金，“经济中心”在长汀，而作为21个苏区县之一的泰宁，是红军离开井冈山，将红军总部设在泰宁县城。尽管只有一年时间，却把泰宁称为“军事中心”。

在泰宁一条红军街里，有朱德、周恩来等先辈们的旧址纪念馆。其实闽西北与赣东南一带，是红军北上之前的活动区域与集散地，也是万里长征的出发地，在泰宁红军制定了北上长征的战略转移的方案。如今有一条“重走长征路，再品岁月苦”的旅游专线，从江西于都开始，到陕北延安结束。

泰宁大金湖是个自然风光的景区。福建母亲河、第一大江的闽江源头，在三明建宁县境内，与泰宁相连。闽江贯串福建全境，独流入海，应了一句“肥水不流外人田”的雅号。这个大金湖在闽江上游，如同长江流域五大湖一样，具有调水蓄池的功能。大金湖周边的群山，属于武夷山的余脉，有水上丹霞地貌，俗称“北有张掖陆地丹霞，南有三明水上丹霞”的地质奇观。大金湖西岸一座近千年的甘露岩寺，建在悬崖峭壁的天然洞穴里，它同恒山的悬空寺，极为相似，被后人称为“南方的悬空寺”，其建寺年间，晚于山西恒山的悬空寺。

从泰宁到宁化，直线距离一百多公里。一早从宁化县城赶到石壁村的“客家祖地”。因当年中原汉人迁徙南方，最早一批落脚在宁化石壁。这是后来经过客家文化的研究者，巡访调查，最终确定的结论。

当年的中原汉人到石壁村，已有户籍制的管理，如现在的外来人，到某个城市要办“暂住证”一样。历经多年，中原人与当地人融合同化，就有了当地的固定户籍，由此称宁化为客家祖籍。

客家人是特殊的群体，千年演变，散落各地。记得几年前我去过作为“客家之都”的广东梅州，那里的客家人，当年为了讨生活，拖儿带女或孤身一人，从梅州韩江的松山码头，顺水到潮汕，又坐船出海，远涉重洋来到世界各地，尤其在东南亚的侨胞中，客家人占据半壁江山，许多客家人经商办企业，成为富甲一方的巨商贤达。他们有一颗中国心，念及祖国，寻根问祖的信念，始终不变，光宗耀祖，崇敬祖先的传统，始终不忘。他们出巨资，在宁化石壁村筑建了壮观的建筑群，作为客家人的总家祠，祠内矗立起客家始祖神坛和客家魂等纪念碑，以告慰他们的先祖。开国将军“三杨之一”的杨成武，作为客家人，也为宁化石壁留下“客家祖地”的手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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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化也是红色旅游的景点。有“中央苏区核心区，红军长征出发地”的称呼。我以前的记忆，只知道红军长征的起点在于都，其实当年长征开拔时，有四个出发点，宁化是其中之一。听当地人介绍，长征出发时，在赣闽一带征召了不少青年人，但是在无尽的征战中，宁化人牺牲多幸存少。到了新中国成立后，第一次论功行赏评军衔，闽籍人少于赣籍人。在中国有四大开国将军县，其中江西兴国赫然在目。但有红色基因的宁化，为红军出过力，有历史红利，国家并没有忘记宁化的贡献，为宁化老区的建没，拨巨款改善民生，专门建造了纪念宁化苏区的红土地广场。广场上一座纪念塔与宁化古塔，交相辉映，为宁静安逸的宁化，传承历史，继往开来。

宁化红土地广场纪念碑

宁化新城区

闽西之旅，最后一站在三明。三明在历史上称为“三元”。作为地级市的三明，时间不长。因当年大办三线，就选址在深山之处的闽西北，将三元县与明溪县，并在一起，以两县地名的首字，起名叫三明市。因在三明郊外万寿岩的洞穴里，经考古发现有古人类遗址，就此证明“闽人之源”在万寿岩。随着岁月长河的变化，人居混杂，三明历史上又称“百越之地”之一。

早上在小摊位上吃早餐，属于三明辖内的沙县小吃，琳琅满目。正巧遇到一位老妇，她听出我的上海口音普通话，就聊了起来。原来她父母当年告别上海，为建设三线企业，背井离乡，扎根三明。当时上海一些工厂，成建制迁到三明，从此三明有了钢铁、化工、印染、纺织工业等行业。如今这些重污染的传统企业已歇业停工，在三明市内一条紧挨沙溪河岸北的工业路上，当年的工厂烟囱还矗立不倒，它是三明成为福建“工业摇篮”的见证。当年几十万上海人，牺牲小家为大家，来到各地大小三线，就此变成外乡人。至今三明市内还有沪明新村，沪明小学与中学，记载着上海支援三明建设的光辉一页。而这位老妇也“膝前绕子孙”，成为真正的三明人。

三明工业遗址的烟囱

三明沪明新村的老房子，不知还有没有上海人

三明城市是建在闽江上游一条支流的沙溪河两岸。站在一桥飞架南北的桥上，远望群山之下的成片高楼，沐浴着春分的阳光，感觉这座山城，格外的宁静与安详。

三明沙溪河两岸

三明也是客家人集聚的地方，更是被红色文化染红的地方。那天我走进三明纪念馆，游览三明历史图片与文物，才理解三明市向外唱响“风展红旗，如画三明”之歌的意义。群山如黛映三明，山水如画在三明。三明背靠层层叠叠的山峰，吸取母亲河沙溪河水的乳汁，已成长为闽西北让人看了不想走的一座新城。

在春归大地，万物复苏的季节，走进闽西北，时间短暂，匆匆过客，对客家文化的寻访与红色文化的追溯，略知皮毛，但因兴趣使然，我仍然意犹未尽，浮想联翩。福建是个独特的省份，各地风采，采摘不尽，正是“行遍千山与万水，一路走来不能回”，旅游所有的兴趣，都在旅行途中。

作于2025年3月26日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