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婶的四喜（微小说）

桐乐

1 一喜

六月的天虽然有些燥热，但清晨还是挺凉爽的。太阳从山坳里伸出一张红脸，望着山脚下的王家村，几缕炊烟在山村上方缓缓升起。

三叔和三婶早早的起来，煮了粥，烙了饼。吃完饭，又叉了猪食，倒在猪槽里，两边隆起肚子的老母猪晃晃悠悠的啃食者。 “老黑多吃点儿，这次可要多生两个小崽呀。咱家铁蛋儿还等着你交学费呢。”三婶把剩余的半桶猪食倒入猪槽里。

三婶生了铁蛋之后就开始养老母猪了，铁蛋儿是老二，是个男孩，他上面有个姐。有了两个孩子，生活有些紧张，三婶说得养个老母猪，卖猪崽儿，贴补家用。今年铁蛋儿26岁，他就养了26年的老母猪。老母猪换了一头又一头，三婶光滑的脸蛋上出现了皱纹，嫩白的皮肤变得粗糙，乌黑的头发变得花白，但三婶还是那个三婶善良勤劳知足。女儿已经出嫁，铁蛋儿读了大学。她为儿子是大学生而骄傲，儿子可以走出农村，走向大城市，过上城里人的生活了。

儿子读了大学，开销也大起来。儿子的生活费加学费一年也得两三万。老黑一年下两窝猪崽，行情好的时候也只能卖一两万。于是儿子考上大学的那一年三叔和三婶把对面的两亩麦地种上了夏枯草。人是忙了好多，但是收入也比以前好多了。铁蛋的生活费和学费都有了，而且还能有一些节余，可以为儿子攒一些结婚用钱了。

六月正是夏枯草成熟，开始收获的时候。三叔把红铁皮的三轮开出院里，停在门口等着三婶喂完猪一块出发去采收夏枯草。

三叔也已经小五十了，右腿有点跛，那是几年前，一次脑出血留下的后遗症。但不影响三叔开三轮，割猪草，犁田耙地，收割夏枯草。

三婶倒完猪食，在水池里洗了洗手，然后在围裙上擦了擦，解下围裙，搭在绳上，又拿起塑料杯倒了满满一杯开水，用塑料袋子装了几块饼。走了出来，“拿镰了吗？”“拿了。”

来到地里，三婶和三叔看着满地的夏枯草脸上露出了微笑。“今年是个好收成啊。”三婶和三叔来到地里，弯腰弓背，挥舞着镰刀。立着的夏枯草一行行的倒下，变成了一堆堆。

红脸的太阳变得热烈起来。三婶直起腰擦一下脸上的汗水，把草帽从头上取下扇了几下风又戴上。三叔也直起腰跛着腿到地头，拿来水杯，喝几口，又递给三婶。三婶仰起头喝几口，拧上盖子放在了地里。二人又弯下腰，弓起背，揮舞着镰刀。

“叮……叮……”手机响了，三婶掏出手机，一个直板的老年机。

“喂，铁蛋儿，……啊？考上博士了？”三婶大声的惊叫起来。三叔也停下镰刀，直起腰来看着三婶。这可是王家村第一个博士生啊！

“儿子真有出息！”三叔擦一把脸上的汗，把汗珠子用力摔在了地上。

第二天，铁蛋儿考上博士的消息在王家村传播开来。

“小子真中。”铁蛋儿大伯说。

“从小看大，这小子小的时候就爱看书。”铁蛋花婶说。

“咱铁蛋儿真厉害，将来不就要留到那大省城里了？”张大爷眯着两条缝的小眼说。

三叔和三婶满心欢喜，见人就点头微笑。

吃完晚饭三叔和三婶坐在院里，在微弱的电灯光下开始剪夏枯草，草和球要分开来卖，能多收入一些。

.“咱铁蛋读博士还得几年呢？”三叔问。

“听孩儿说三、四年吧。”三婶回答。

“那咱俩还得再干几年。”三叔说。

“干几年就干几年，关键是咱儿子博士毕业就二三十了，那他啥时间结婚呢？”三婶担心的说。

“是呀人家小吴的儿子都两岁了。小吴和咱家铁蛋儿是一年生的。”三叔说。

“那也没办法，咱儿子要奔前程的。”三婶又骄傲地说。

2 二喜

从此三婶依然把卖猪仔的钱打给儿子，卖夏枯球的钱一部分寄给儿子，一部分存入了一张卡里。

两年后，当老黑把第十个猪仔产下时，三婶的手机又响了，三婶赶紧在盆里把手洗了洗，然后又在泛白的手巾上擦了擦，掏出手机来。儿子铁蛋儿打来的。

“喂，儿子，咱家老黑又下了一窝猪崽呀，一共下十个……”三婶赶紧给儿子报喜。 “什么你要结婚了？就今年国庆节？哦哦哦……”三婶得到一个更大的喜讯，儿子要结婚了。

欢喜过后三婶又忧愁起来，“儿子结婚连彩礼加办事少说也得15万，可咱卡上只存了5万块。”三婶对三叔说。

“儿子今年28了，没钱也得接呀，小吴的儿子都会打酱油了，问亲戚们借借吧。”三叔把一筐土盖在老黑产后的血水上。“这窝猪仔出栏也能卖个大几千吧！”在稻草铺就的窝里，十个猪仔颤颤巍巍地堆积在一起。

铁蛋的姐凑了5万，又问亲戚们借了5万， 铁蛋儿在三间老屋里完成了婚礼。铁蛋儿的媳妇和铁蛋是读研时的同学，毕业后，媳妇儿在a城某个大专院校做了教师，租了房安了家，日子过得紧紧巴巴的。铁蛋儿去b城读了博，铁蛋儿的一切费用，依然由三叔和三婶供给。

3 三喜

一年后三婶又接到了铁蛋儿的报喜电话。

“啊，媳妇生了？……哦，生个女孩，好好好，啥？叫我去帮助照看小孩那？……”三婶遇到了一个天大的难题。三婶放下了拌猪食的棍子。

去a城照看孙女儿可家里咋办？老黑，还有这一群小猪仔，田里的水稻，地里的夏枯球，所有这些都扔给跛脚的三叔？三叔一人能行吗，不行。不养母猪了，不种夏枯球了，那咋挣钱，咋供儿子上学？还不行。那就不去a城，那媳妇儿上班，孙女咋办？三婶躺床上翻来覆去难以入睡。“你去吧，我一个人在家行。”三叔对三婶说。

三婶给三叔蒸了一锅菜包馍，临走，一再叮嘱三叔，“别把自己累着了，活干不了慢点干，一天干不了凑两天干，吃饭别各兑，鸡下的蛋你尽管吃，把自己照顾好……。”从来没离开过家的三婶，扭过头擦擦眼泪，跟着儿子走了。

一个月，俩月，仨月……三婶在媳妇儿家熬着，不放心三叔，每天都找时间给三叔打个电话，问三叔吃的啥饭，问老黑又下崽了没有，问夏枯球收成咋样？她想王家村那个呆了几十年的家，夜里偷偷抹着眼泪。

终于孙女一周岁了。三婶想，儿子读博四年了，是不是应该毕业了？儿子回到a城，三婶可以回家了。三婶期待着，盼着，就像一个漂泊在外的游子，期待着回家。

儿子在a城安顿好了工作，晚饭后三婶向儿子提出了自己的想法。媳妇儿冷冷地说：“我们俩都要上班，你走了小孩谁看？家里老母猪也别养了，田地少种点，够吃就行了。”

三婶呆愣愣的望着儿子说：“家里还欠着债呢。”

“这帐以后慢慢还，你留下看小妮。”儿子耸耸肩，摊开双手对三婶说：“没办法，我这刚上班也没时间照看小妮。”就这样三婶又留了下来。

4 不去把房子给你烧了

一天午后，三婶刚把小孙女儿哄睡，接到儿子大伯打来的电话，三叔脑梗住院了。三婶脑子一片空白，天啊，这可咋办？

儿子把三婶送到车站，三婶连夜赶回家中，来到医院，看到病床上的三叔，又黑又瘦，眼窝很深，两行眼泪象泉一般涌出，她心疼三叔。

几天后三叔出院了，三婶接到儿媳妇儿的电话，让三婶赶紧返城。三婶怯怯地对媳妇说：“去不成了，家里这一摊子实在离不开……”

“那不行，你不来小妮咋办？”媳妇在电话里厉声说道。

媳妇一连催了几天，三婶迟迟没有动身，她实在不忍心把家里一切丢给三叔。三叔身体很虚，黑瘦黑瘦的，已经有些佝偻。

一天三婶正在厨房煮着猪食，“老婆子你在家干啥？你不去看孙女？”咣当一声大门被踹开，一个女人冲进院里。嘴里喊叫着，“破门烂户的，穷的叮当响有啥舍不了的？”顺手抄起门后的锄头，冲进厨房，照着铁锅砸了下去，“老婆子，你去不去？”猪食溅到三婶身上和脸上，三婶怔怔地望着象疯子一般女人，原来是媳妇儿。“你去不去？你要不去我把房子给你烧它。”女人厉声吼叫着。跛脚三叔也闻声赶了过来：“去，去，你妈去。”

就这样三婶被媳妇“请”回了儿子家。

5 四喜

一年后， 孙女三岁多上了幼儿园。三婶终于又回到了家中。

已经七年的老黑产仔率很低了，三婶又重新买回了一头老母猪。三婶对着镜子看看自己满头的白发，长长出一口气，对坐在床上的三叔说：“露着天的三间瓦屋也得翻盖一下了，外欠账也得还了。”

三个月后村支书来到了三婶家，“看看你这房子都快倒了，不能再住了，赶紧搬出来，你自己凑一部分，村里出一部分，把房子赶紧盖了。”村支书严厉地对三婶说。

两个月后，在三婶的老房宅上盖起了三间平房。搬入新家的那一天三婶脸上露出久违的笑容，嘴里哼起了《朝阳沟》：亲家母你坐下，咱们说说知心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