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风雪夜归人：八旬老母的千里寻儿路》</p><p class="ql-block"> 作者：晨歌</p><p class="ql-block"> （一）</p><p class="ql-block"> 陇西的黄土塬上，白毛风呼啸而过，卷起漫天雪沫。张大爷蹲在窑洞门槛上，手中的旱烟锅子忽明忽暗，映照着他那张沟壑纵横的脸，如同一块历经岁月风霜的陶瓦。灶房里传来碗盏摔碎的脆响，大儿媳尖锐的嗓音刺破了寒冷的空气：“孝顺的都跑了，留下这不孝顺的没办法，喝口糊糊你还嫌稀呢！”</p><p class="ql-block"> 张大婶裹着补丁摞补丁的棉袄，颤巍巍地走到门边，透过门缝望着外头飘舞的雪花。八十岁的老手摸到了炕头针线箩里藏着的半块硬得像石头的馍——那是前日二小子托人从秦王川捎来的白面馍，她舍不得吃，用蓝花布包了三层，小心翼翼地珍藏着。</p><p class="ql-block"> “他爹，咱走。”张大婶突然开口，声音虽轻却坚定，惊得张大爷差点把焊烟杆子掉在地上。</p><p class="ql-block"> （二）</p><p class="ql-block"> 子夜的山梁在月光下显得冷峻而孤寂，像一条冻僵的黑龙横亘在天地之间。八十二岁的张大爷拄着枣木拐杖，背着蓝花布包袱，张大婶紧紧攥着他的后衣襟，两个佝偻的身影在月光下投下长长的影子，忽深忽浅。过沟时，张大爷先滑滚下去当肉垫，冰碴子扎进棉裤筒里也不吭声，冰冷的河水淹过脚面，张大爷挽起裤腿先扛行李再背人，虽然水面刺骨，但内心火热。</p><p class="ql-block"> “记着老二信里说的不？秦王川的沙地能种白兰瓜，浇的是祁连山的雪水。”张大爷哈着白气，为老伴搓着冻僵的手。张大婶从包袱里摸出一个葫芦，里头装着攒了半年的洋糖葵花籽——那是要留给小孙子嗑着玩的。</p><p class="ql-block"> （三）</p><p class="ql-block"> 小站候车室的铁皮炉子早已凉透，寒意渗入骨髓。老两口蜷缩在一条木椅上，数着墙上的老挂钟咔嗒作响。大婶忽然哼起年轻时要饭时唱的“花儿”：“羊羔羔吃奶双膝膝跪，想儿的心肝肝碎……”张大爷从包袱底掏出一件羊皮坎肩，硬是给老伴套上，自己却将补丁袄裹得更紧了些。</p><p class="ql-block"> 天蒙蒙亮时，绿皮火车像一条长虫缓缓爬进站台。张大爷把老伴推上车，隔着车窗喊道：“到了秦王川，让老二给你炖羊肉臊子面！”车窗上结着厚厚的霜花，他看不见老伴用头巾角偷偷抹去的眼泪。</p><p class="ql-block"> （四）</p><p class="ql-block"> 摩托车突突冒烟，在秦王川的沙石路上颠簸前行。骑车的后生叫王满仓，是个跑摩托车的。他在汽车站看见老太太攥着皱巴巴的信封转圈圈，信封上歪歪扭扭写着“秦王川张晨歌收”，心口突然像被羊角抵了一下——他娘去年刚走。</p><p class="ql-block"> “婶子您抱紧我腰！”满仓把军大衣反穿裹住老太太。过沙窝子时车打滑，老太太怀里的一捆新糜笤帚和几棵果树苗撒了一地，那是她从老家的新糜地里亲自折扎的，笤帚是给老二媳妇扫新房的，苹果苗是给小孙子种果子将来吃的。满仓停下车，帮她捡起那些笤帚把把和几棵小小的树苗，小心翼翼地重新塞回老太太怀里。</p><p class="ql-block"> （五）</p><p class="ql-block"> 张晨歌正忙着和临居老陈一起修一台很破旧拖拉机呢，突然听见院门外摩托车的轰鸣声中夹杂着一声颤巍巍的“花儿”调：“红柳条条编筐筐，想儿想得心慌慌……”他连滚带爬冲出去，看见满仓正扶着老太太下车，蓝布包袱上结着冰溜子，苹果苗子只剩光秃秃的杆子。</p><p class="ql-block">“妈！”四十多岁的汉子扑通跪在冻土上，头磕得咚咚响。老太太从怀里掏出那两个蛋糕，早已被体温焐得绵软：“给娃留着，甜……”</p><p class="ql-block"> （六）</p><p class="ql-block"> 那天，秦王川下了今冬的第一场大雪。张晨歌媳妇煮了羊肉面，满仓被硬拉着上了炕头。老太太给满仓衣兜里塞家乡的洋糖葵花籽，让老二在信里写：“见着的那个后生长的像咱老三……”屋外，那几棵果树苗插在房前院子的花园里，来年开春发了新芽。</p><p class="ql-block"> 后来满仓跑车总绕道过来，进门就喊：“叔，婶，我拉你们看新修的引大灌渠去！”张大爷逢人就说：“秦王川的风是甜的，裹着祁连山的雪片子，还有……大通河的水更甜，大豆葵花籽香的很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2025.3.25于新疆·哈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