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猪

黄河石

<p class="ql-block">  说到放猪,有人可能会把这件事当成一个笑话,从来听说放牛、放马、放羊的,很少听过放猪的。其实,追溯到秦汉时期,猪还没有训化前,所吃的猪肉都是捕杀的野猪。《水浒传》里就写到鲁智深独闯野猪林的故事。后来两河流域的百姓傍水而居、依山而猎,猎捕一些野生动物以果腹。经过世世代代的观察和了解,对性情相对温顺的动物开始试着圈养训化,比如牛呀、马呀、羊呀,野猪因为繁殖速度快,性情比较温顺,肉质肥美,被最早列为圈养训化的哺乳动物之一。</p><p class="ql-block">  作为农家孩子,猪是我最熟悉的家畜之一,养猪也是一个家庭最主要的经济来源。记得十二岁那年天大旱,一冬无雪、春夏少雨,水利设施又不发达,靠天吃饭的人们陷入困境。天气对收成影响很大,南部山区受天气影响就更明显,正如俗语所说“淹三年,旱三年,蝗虫出来吃三年”,那一年正逢天旱,辛苦一年没收下几斤,留掉来年的种子,再交了公粮,剩下的口粮少得可怜。家家户户都缺粮食,每年到了三四月份,就得东家借西家求,再掺上半锅野菜,一家人勉强度日,想吃个饱饭是不可能的。油更是稀罕物,一人一年三斤油,精贵的舍不得吃。平时炒菜都是用一根筷子从油瓶里蘸点油,少少的滴几滴到锅里,炒出来的菜像白水煮出来的,没有一点油花花。家里养的猪就更没吃的,连糠皮都没得吃,大多时间喂得都是稀糊糊。吃不饱,猪也饿的瘦瘦垮垮的不长个。父亲让我们兄弟仨去给猪挑草,我拿着个小铲子跟在二哥、三哥屁股后面,在庄子周围的农田寻寻觅觅,半天也找不到一棵猪草。给猪挑草的小孩成群结队,远远地看见一小片猪草,大家就飞跑过去一窝蜂的抢着铲,人多草少,猪草还没长大,就被连根铲走了。日子长了,很难遇到大片猪草地。太阳晒得人直冒汗,肚子饿得发昏,但哥仨儿挑的猪草眼瞅着连筐底也盖不住。老话常说“三尖尖,鬼点子多”,为了瞒过父亲,三哥出了个臭点子,他让我们在筐子中间架上棍子,上面盖上草,假装筐子挑满猪草,试图哄过父母,趁着父亲母亲没下工之前,提前赶回家,快速将仅有的一点点猪草喂了猪。等父亲问我们挑的猪草呢,说已经喂猪吃了。</p><p class="ql-block">  哄得了父亲,可是哄不了猪啊!猪吃不饱,饿得不停哼哼哼,夜里甚至将猪圈拱塌了,跑去庄稼地遭塌粮食。这厮罪行败露,连累父母被生产队扣了工分,让父亲感到很丢脸。一来二去,我们哥仨造假的事也被父母知道了。父亲很生气,但他毕竟是读过书的人,并没有棍棒教育我们,而是拿了铁铲子,就像教书先生手里拿的戒尺一样,让我们三人排成队,伸出手对着手心各打三铲子,以示长记性,特别是对主犯三哥打得更重一些,看着三哥手心隆起紫涨的红印,听着父亲严厉的训斥,心里又怕又羞愧。母亲心疼我们,为了减轻我们挑草的负担,让我们去野地里挑苍耳子(一种菊科苍耳属一年生草本植物),苍耳子有毒不能直接喂猪,因此挑的人少,比较容易挑到。母亲每天晚上下工后,用铁锅烧开水将苍耳子煮熟,把毒性去掉,再用刀切碎了给猪吃。</p><p class="ql-block">  好不容易熬到了七月粮食成熟,大人们都忙着收割庄稼,农村人叫抢粮食。这个时候最怕下雨,尤其是连阴雨,农村有句话“连阴雨,卖儿女”。遇上连阴雨粮食收不上来,会烂在地里发霉,甚至从麦穗上发出新芽来。这样发了芽的麦子,即使收上来磨成面也不筋道,吃着粘牙,还有一股臭臭的霉烂味。每年这个时候龙口夺食,是农民最辛苦的时候,早上四五点下地,晚上十一二点进门,一个个累得像没有知觉的木头桩子,一碗饭还没有吃完,人已经东倒西歪睡着了。争分夺秒把粮食抢收到场上,码成垛,紧跟着又是连天昼夜的排班打场。那时地里的活离不开牛马驴,所以大人在场上奋战,小孩就被派去放马、放驴。有时夜里还拉牲畜出去干活,为让牲畜膘肥体胖,生产队还加一些夜料,俗话说“马无夜草不肥”就是这么来的,那真叫马停车不停,多拉快跑。</p><p class="ql-block">  我最小,放不了马牛驴,父亲说:“你去放猪吧!”我差点就哭了。这不是在为难我呀!我说:“爹,猪是圈养的,又没笼头又没绳子拴着,抓不住,我可咋放呀?”父亲有大智慧,这难不倒他。他给我装了一小兜兜豆子,将家里的三头猪从圈里赶出来。那三头猪好容易得着自由,兴奋地四处乱跑。东一个、西一个,赶了这头、那头跑了,累得我大汗淋漓。父亲笑着说:“你先丢几粒豆子给猪吃,然后隔三米、五米、十米丢上几粒,再后来你就往收割完的庄稼地里走,哄着它,它们就会乖乖跟你走”。我试了试,果然奏效。父亲还让我拿了麻袋,带上铲子,我不知他的用意,父亲说你到田里就知道了。因为父亲平日很严肃,我们兄弟姐妹都怕他,也不敢多问只好照办。</p><p class="ql-block">  七十年代收庄稼大多是靠人,怕天下暴雨又赶得急,庄稼怎么也很难收干净,地里撒的粮食不少,生产队会组织年龄大的老人拾粮食。由于劳动力少粮地面积大,仍然还会有大量的麦穗撒在地里,总是难于颗粒归仓。在顾不上的情况下,好心的队长说,谁家有闲人拾了回去归谁家补家粮。到了地里,猪真的就不用我操心了,常年饥饿的猪放开吃,俗话说“猪拱拱,猪拱拱,除了庄稼,连土都要拱三拱。”我可以铺垫着麻袋睡上一觉,也不怕猪跑丢了,。猪很灵,认得主人,过一会就到我旁边哼哼着转上一圈,用嘴拱拱我的脚,表示它们没跑远。有时还会撒个欢子,很兴奋的样子,让我看着很逗。麻袋有防雨、防晒的作用,遇上了下雨,披头挡风雨还不至于冻着,要是秋天,风霜很冷,还可以保暖。兜里的豆子还被我用破瓦片炒着吃了,以解决不时的饥饿。</p><p class="ql-block">  人都说世界上最笨的是猪,老人常常骂我们小孩说“你比猪懒,比猪还笨。”等我放了一个假期的猪(七八十年代农忙季节,学校都会给学生放假),我不但和我家的三头猪建立了友情,而且通过观察猪既通人性又聪明。第一天第二天,我拿豆子把他们哄到田地,等到第三天和以后的日子里,天还没亮,三头猪就哼哼哼个不停,催着我放它们,吵得人都睡不着觉。这是吃惯了嘴了。放开圈门,熟门熟路,跑的比人还快,直奔地里,勤快地拱吃着,一天都不歇息。到了天黑时,啃食了一天的猪,吃渴了,想起了母亲那没有油水的一槽泔水(洗锅水),不用赶,自己就哼哼着跑回了家。我也有意外的收获,在地里捡拾了很多麦穗稻穗,装进麻袋背回家。父亲笑着说“这会儿知道爹为什么让你拿麻袋了吧?”我点点头。真的不知道,这是父亲常年在庄稼地里干活累积的经验,还是父亲读书产生智慧,总之我是打心眼儿里佩服父亲。</p><p class="ql-block">  大自然给每一样动物都匹配了特殊的生理功能,作为适应生存的本领。一个假期的放猪生活,让我深深地感觉到猪不但通人性,而且嗅觉特别灵敏。七八十年代,我们看见最多的就是“人身上虱子多,地上老鼠多。”老鼠很坏,糟蹋粮食不说,还啃食衣物。庄稼地的老鼠,在没等收庄稼时,就早早将大豆或者是稻穗用牙齿咬断,抱入地下打的洞洞里存起来,以备长达五个月的冬季食用。猪可不管那个,嗅觉灵敏的猪,嗅到哪里有老鼠藏粮食的洞,就用猪嘴拱拱,将所有的粮食拱出来吃,那个动作和场景就如同现在的推土机一样。我借机用铲子将那些稻穗或是黄豆装进麻袋,放一天猪喜获丰收,满载而归也其乐融融。</p><p class="ql-block">  假期结束了,我家的三头猪吃的又肥又大,我还拾到了不少稻谷和豆子。大集体时代,所有人都响应社会主义号召,每家每户每年有必须向乡供销社交一头重一百五十斤猪的指标。猪的重量还必须是称毛重达到一百五十斤才符合乡供销社收购标准,如果不够标准还得将猪赶回来再加料喂几日,再送过去。有的社农为了交猪,也想了很多办法,早晨给供销社送猪时,为了增加重量,让猪吃的饱饱的,可等到半路上,一泡尿、一泡屎,等上称了还是不够标准,还得赶回来,够折腾的。我家这年给供销社交猪很顺利,不但够标准,还超了几十斤呢。另外两头猪卖了钱,成了我们家的钱罐子,母亲为我们兄弟姐妹置办过冬的衣物,都指望卖猪的钱。我最盼望的就是过年,过年可以穿新服、穿新鞋、放鞭炮,过年杀猪宰羊还可以吃妈妈烧的红烧肉,炸的白面果子,平时干瘪的日子,在过年时因为猪的奉献才会滋润一些……</p><p class="ql-block">  时过境迁,一晃,我已人过中年,到了回望人生的年龄,时时想起那个放猪的少年和那个时代,感慨万千。当初青黄不接的岁月,早已被繁荣富足的生活代替,年少时因为单纯懵懂容易获得的快乐,和今天经过岁月检阅的盛世华年,共同组成了我厚重的人生,见证了国与家的沧桑巨变,成为我们这代人的独有记忆和无限自豪。</p> <p class="ql-block"><b>作者简介:</b>丁辉,供职于青铜峡市人大常委会,现为吴忠作家协会会员,作品散见于《汉水文学》《吴忠文学》《吴忠日报》《太白文艺》《石嘴山日报》等报刊,有作品入选《大河之光》等文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