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棉花开的路口

离离原上草

<p class="ql-block">春深时,柏油路的裂纹里总蜷着几朵木棉,像未写完的地址被揉碎在风里。我数着砖缝间洇开的绯红,数到第四十八枚时,总会想起你曾把花瓣夹进字典的某一页——那时的字典是褐色的,封面裂痕里渗着油墨香,如今字典早已泛黄,你却固执地活成了扉页里永恒的标本。</p> <p class="ql-block">老邮筒还在转角处锈蚀,它的喉咙里积攒了三十二年的落花。我们曾在木棉爆裂的午后练习告别,枝头坠落的棉絮比柳絮更重,砸在肩头便生出细小的灼痛。你说那是爱的血脉在寻找泥土,而我低头看着校服第二颗纽扣的线头,忽然明白有些根须注定无法在水泥地里生长。</p> <p class="ql-block">街角的阿嬷总在清晨扫花。竹帚刮过地面的沙沙声里,褪色的春联仍念着“花开富贵”。她扫走的是去年未化的雪,今年新落的霞,还是我们反复踩碎的年少?枝桠间的太阳鸟又来了,啄食花蜜时抖落几粒颤音,像极了当年毕业典礼上那支走调的口琴曲。你曾说鸟喙沾着蜜的刹那最宜入镜,可我们始终没等到那台借来的相机修好快门。</p> <p class="ql-block">江堤上的木棉最懂迂回。它们把影子浸入江水,让倒影与渡轮的汽笛纠缠成结。你指着对岸说那里藏着通往春天的船票,我却看见花瓣漂成离岸的舟,载着书包里没送出的玻璃弹珠,载着单车后座不敢环抱的手,载着所有悬在半空中的句子,沉入水底长成暗红色的珊瑚。</p> <p class="ql-block">这些年柏油路翻新过三次,行道树换了两茬,唯有木棉在每年惊蛰准时爆破自己。树皮上的瘤结愈发生得嶙峋,像某种古老的密码,刻录着树下消失的冰棍摊、折断的粉笔头、以及被晚自习灯光拉长的影子。树根在路面下蛇行,某处必然触碰到了当年埋下的铁皮盒——里面锁着的地图,至今标着通往“永远”的虚线。</p> <p class="ql-block">便利店玻璃上的木棉影日渐浑浊。收银台后的姑娘已不会在找零时多塞一颗水果糖,冰柜里也不再有我们凑钱买的橘子汽水。但每当暮色将花瓣染成烬色,恍惚仍有白衬衫掠过卷闸门,带着三月特有的潮湿,把“再见”说成叹息的形状。</p> <p class="ql-block">我终究学会了用慢快门捕捉飞鸟,却再拍不清你眉梢跳跃的晨光。木棉年复一年地悬在路口,像不会坠落的晚霞,像凝固的钟摆,像所有未完成的进行时。树冠深处有棉絮挣脱荚壳,乘着南风飞向更南的南方——那或许是我们约定要去的海岛,此刻正有另一树红花,将某个黄昏烫出相似的洞。</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