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span style="font-size:20px;">早春,寒意料峭。北归途中,夜宿永州,游零陵古城。</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我未到过永州,来了才知零陵古城即永州古城。永州地处湖南、广东、广西三省交界,湘、潇二水在此交汇,古称零陵,因舜帝葬于境内的九嶷山而得名,有着长达2100多年设郡置府的悠久历史。此时的天气尚算暖和,枝头已萌发出嫩绿的新芽,微风轻拂,令人沉</span>醉。</p> <p class="ql-block"> <span style="font-size:20px;">我驱车自东向西,缓缓进入东城门。东城门为拱形券门,墙体由古朴的大砖砌筑而成,呈暗灰色,透着岁月的痕迹。券门之上,是一座两层的城门楼,翘檐细角,红色琉璃瓦在夜色中闪烁着微光。城门呈瓮城格局,宋门为内门,明门为外门,两门相距12米,气势恢宏,庄严肃穆。城门楼两侧仅存不长的古城墙,而城内大多是现代建筑。穿过湘江桥,拐下江边道路,我终于来到了零陵古城旅游区。 </span></p> <p class="ql-block"> <span style="font-size:20px;">夜幕笼罩下的湘江,宽阔而平静,两岸灯光交相辉映,波光粼粼。西岸临水而建的零陵古城灯火辉煌,古建筑群依山势层层排列,错落有致,融合了湘黔赣地区常见的印子屋风格,其中不乏明清时期的古建筑,它们承载着深厚的艺术价值与历史记忆。仰望整个古城,五彩斑斓的灯光勾勒出古建筑的轮廓,尽显古代建筑的韵味与现代盛世的繁华,让人不禁心生向往。</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岸边一座坐西朝东的大牌坊吸引了我的目光,石基红柱,红椽画梁,三重翘檐高高挑起。横眉正中,红底黄字的“零陵古城”四个大字格外醒目,整个牌坊庄重又不失灵动,散发着浓郁的潇湘楚文化气息。穿过牌坊,拾级而上,我来到高处的一个小广场。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座高大的建筑,古砖砌成的墙体厚实而敦实,呈浅灰色,墙体下半部被刷成白色。厚实的墙顶端有一座翘檐小亭,亭下墙面镶嵌着雕镂边框的竖形石块,上面刻着繁体的“柳子庙”三个大字。门前,两个石狮威严地蹲坐着,暗红色的大门紧闭。几个身着古装的女孩在门前摆出各种优美的姿势,拍照留念。看了门旁墙上白底黑字的介绍,我才知道这就是柳宗元庙。</span></p> <p class="ql-block"> <span style="font-size:20px;">柳宗元与永州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据介绍,柳子庙是古城柳子景区的核心景点,始建于北宋仁宗至和三年(1056年),为纪念著名思想家、政治家和文学家永州司马柳宗元而建。柳子庙坐落在愚溪之滨,坐北朝南,地势南低北高,背依西山,依自然山势逐层砌筑,形成三级台面,整体庙域呈长方形。现存的柳子庙是清光绪三年(1878年)所建,为歇山顶式砖木结构,有戏台、中殿、后殿和享堂,是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可惜的是,夜间庙门紧闭,我无法入内细细游览。</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柳子庙对面有一个指示牌,上面写着柳宗元在永州所作的《永州八记》中,第二篇《钴鉧潭记》的写作地点向前200米便是。看到这个指示,我顿时来了兴致,迫不及待地想要前去探寻一番。按照箭头所示的方向,我沿着柳子街向深处走去。柳子街位于潇水西岸,因柳宗元流放永州期间曾在此居住而得名。街道并不宽阔,寂静得只有我一个人的脚步声。街道两边是老式的木板铺面,大多为两层房屋,多是明清时期的建筑。两旁铺面顶端与二楼交接处,都挂着红灯笼,连成了一条长长的红色灯带。在暗红色的灯影下,条形青石板铺就的路面坑洼不平,由于长期被行人踩踏,表面被磨得细腻光滑,泛着微微的光亮。走在这幽暗而又略带神秘的老街里,我仿佛穿越时空,瞬间回到了遥远的唐代。恍惚间,耳畔响起一位老者吟诵的声音:“永州之野产异蛇,黑质而白章,触草木,尽死;以啮人,无御之者。然得而腊之以为饵,可以已大风、挛踠、瘘、疠,去死肌,杀三虫。其始,太医以王命聚之,岁赋其二;募有能捕之者,当其租入。永之人争奔走焉。……”这正是初中语文课本里的《捕蛇者说》,至今仍记忆犹新。此刻,我愈发渴望与那位唐代的伟大作者柳宗元进行一次跨越时空的心灵交流,脚步也不自觉地加快了。走了一段路后,仍未见到指示栏所指的柳宗元写钴鉧潭之处。这时,我看到一位老者在街边的躺椅上闭目养神,便上前询问:“请问老哥,柳宗元写钴鉧潭的地方还有多远?”老者睁开双眼,上下打量了我一番,然后用浓重的湖南口音指着左边说:“向前不远就是,有两处呢。”我道过谢后,快步向前走去。果然,没走多远,就看到路的左手边立着一块石碑,上面刻着“柳宗元写《钴鉧潭记》遗址”,是永州市市级文物保护单位。石碑后面一片漆黑,隐约可见一条深沟,沟底有水,水面平静,在黑暗中泛着光亮,沟两岸边沿上是成片的树木。由于急于寻找下一个遗址处,我没有过多停留,便匆匆离开了。</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又走了一会儿,我来到一个岔路口,正有些彷徨之际,遇到了一位当地的中年男子。我向他询问柳宗元写《钴鉧潭记》的地方该怎么走,他指向一条小路,同样用一口湖南话说:“往前50米就是。”我离开街道,走向那条小路。小路一边是深沟,一边是民房,民房的大门紧闭,没有一丝灯光,沟边的树林黑黝黝的。向前走了不远,一块石碑立在路边的树林旁。我用手机灯光照亮,看到石碑上刻着“柳宗元写《钴鉧潭记》处”,也是永州市市级文物保护单位。我穿过路边的树林,来到沟边。沟并不深,大约有数米。沟底的水面泛着幽幽的亮光,寂静无声。在夜色中,隐约可见两三只小船靠在土质沟壁边,沟两边林木茂密。我心中大为诧异,这就是柳宗元笔下的钴鉧潭?《钴鉧潭记》中明明写道:“其始盖冉水自南奔注,抵山石,屈折东流;其颠委势峻,荡击益暴,啮其涯,故旁广而中深,毕至石乃止。流沫成轮,然后徐行,其清而平者且十亩余,有树环焉,有泉悬焉。”文中描述的是冉水从南边奔腾而来,水势湍急,撞击着山石,曲折向东流去,水流冲击侵蚀着潭岸,还有瀑布高悬。然而,眼前的景象却与之大相径庭,这些都未曾见到。</span></p> <p class="ql-block"> <span style="font-size:20px;">恍惚间,我仿佛看到了那个老农正焦急地向柳宗元求援,想要卖掉潭上自家的田地。《钴鉧潭记》中记载:“其上有居者,以予之亟游也,一旦款门来告曰:‘不胜官租、私券之委积,既芟山而更居,愿以潭上田贸财以缓祸。’予乐而如其言。”柳宗元目睹了底层人民的疾苦,潭上的居民因不堪官租私债的沉重负担,逃到山里开荒,情愿把潭上的田地卖给他。他“乐而如其言”,看似是将贫民的大“忧”变成了自己的“乐”,实则不然,柳宗元当时自身的遭遇和心境,又怎能让他真的快乐起来呢?</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唐贞元二十一年,柳宗元参与王叔文集团的永贞革新,担任礼部员外郎,负责革新的舆论宣传工作。革新失败后,他被贬为邵州刺史,后又再次被贬为永州司马。永贞元年(805年),初到永州时,他没有官署,只能寄住在龙兴寺,其母卢氏也因水土不服等原因,到永州不到半年便病逝了。柳宗元寄情山水,本想借此逃避现实,排遣心中的忧闷,然而尖锐的社会矛盾无处不在,又怎能轻易逃避?一个因试图改变黑暗现实而被放逐的人,依然无法回避政治的残酷、百姓的困苦,他的忧闷又怎能真正排遣呢?长期的贬谪生活和繁重的工作让柳宗元的身体每况愈下,最终于唐元和十四年在柳州病逝,年仅47岁。</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我默默地站在钴鉧潭岸边许久,仿佛忘却了时间的流逝,真切地感受到了斗转星移、物是人非所带来的落寞与感伤。仰望夜空,深邃而遥远;遥想大地,广阔无垠。然而,天上人间,却再也见不到那个为底层百姓立传、写出《捕蛇者说》的柳宗元的身影,再也听不到他为人民疾苦呐喊的声音。我为这位锐意改革、企图改变黑暗现实的英才英年早逝而感到痛心,心中满是惆怅,只能悻悻离去。</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在往回走的小路上,我忽然觉得脚下这片古老的土地,曾经见证过多少英雄豪杰的传奇,上演过多少波澜壮阔的历史大剧。他们为了寻求照亮人间的那束光明,不惜奋不顾身。正如鲁迅所说:“我们从古以来,就有埋头苦干的人,有拼命硬干的人,有为民请命的人,有舍身求法的人,……这就是中国的脊梁。”</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迎面走来两个人,走近一看,是一对穿着时尚的青年男女,手牵着手,亲密地交谈着。女孩问道:“柳宗元写《钴鉧潭记》的地方在哪儿?”我连忙回答:“前边不远处就是。”女孩轻声说了句:“谢谢!”走在昏暗的小路上,我的心里忽然涌起一丝欢喜。我原以为只有自己会如此痴迷,会在夜里去寻找一块陈旧的石碑,没想到,怀有同样痴心的人还有很多。他们走向文保碑的背影,让我想起元和四年那个春夜,柳司马独对寒潭写下"孰使予乐居夷而忘故土者,非兹潭也欤"时,砚中映出的半轮残月。</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夜已深,月朗稀,此时的湘江泛起粼粼波光,像千万片破碎的青铜镜,每一片都折射着不同朝代的月光。柳子庙的守夜人开始关闭景观灯,古城渐次隐入黑暗,唯有钴鉧潭水面漂浮的荧光藻,仍在用生物电波书写着未完成的《八记》。当我的车驶过跨江大桥时,后视镜里最后一点灯火,恰似文明长河里永不熄灭的文心孤焰。</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