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花筒般的国度🇲🇽 ‍-墨西哥中谷行

晓莉

踏上墨西哥中谷高原的土地，一个个城市、乡镇仿佛一队队装扮艳丽的亡灵，在马里亚奇(Mariachi)的乐曲声中载歌载舞迎面走来…… 我随着队伍进入教堂、宫殿，穿行金字塔（Teotihuacán)、神邸，走过万人广场(墨西哥城)，漫步鹅卵石巷道的童话小城(San Miguil de Allende)，又经过藏有侯爵爱修女故事的渡槽(Aqueduct of Queretaro), 划过“浮动花园”（运河Xochimilco)，绕经弗里达的蓝房子(Frida Kahlo Museum)，步入满是壁画的慈济院(Hospicio Cabañas)，再拐出热闹的菜市场，坐进挂满彩色剪纸的餐厅…… 龙舌兰酒(Tequila)，玛格丽塔(Margarita), 香甜的热巧克力，浓郁的墨西哥传统咖啡（Cafe de Olla), 玉米塔可（Taco)，墨西哥粽（Tamales) , 西班牙油条（Churros)，独特的莫雷酱(Mole)…… 一路眼花缭乱， 一路猝不及防，一路惊叹不已！ 一句话，Mexico, you blow my mind away！ 　　（一）教堂与金字塔的交锋 早听说墨西哥城有“罪恶之都”的恶名，有个墨西哥朋友曾劝我别去那里。这让我更好奇，难道这座城市只有黑帮、可卡因？ 一大早，跨出酒店大门，拐向不远处的宪法广场（Zocalo /Constitution Square)。 一路经过挂着灯笼的中国城，华美大理石建造的国家艺术宫（Palacio de Bellas Artes），优雅的蓝白瓷砖之家（Casa de los Azulejos /"House of Tiles"）；瞧见经历8.1级地震仍傲然挺立的拉丁美洲最高塔（La Torre Latinoamericana），路过建在阿兹特克宫上的国家宫（National Palace）和昔日荣光可辨的旧金山教堂（Church of San Francisco），又探头看了短命皇帝住过的巴洛克豪宅依图比德宫（Palace of Iturbide），参观了阿兹特克古城废墟（ruins of the Templo Mayor），还有装饰繁复的La Santísima Church, 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定为地标的萨格拉里奥大都会（Sagrario Metropolitano）…… 一边走，我一边为自己的偏见和无知惭愧。这哪里是我风闻和了解的墨西哥，它明明是历史烟云中那棵仙人掌上绽放出的朵朵妖艳花朵！ 宪法广场旁的阿兹特克古城遗址上，曾经屹立着一个崇尚太阳的辉煌帝国。 700年前，高原刺眼的阳光洒向特斯科科湖(Lake Texcoco)中央一个小岛，岛上长出一棵仙人掌，一只鹰嘴里衔着蛇落在了上面。这图景不正是太阳神旨意建都的地方吗？于是，阿兹特克人停下经年跋涉的脚步，开始在这里一点点填湖造城，便有了后来的特诺奇蒂特兰（Tenochtitlan）。 如果你惊叹于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列为世界遗产的特奥蒂瓦坎古城（Teotihuacán ），那一定会为眼前这座几乎完全损毁，只留下残基断阶借以追昔往日荣光的古城扼腕叹息。因为西班牙人闯入之前，这片废墟上曾有着更高大雄浑的太阳金字塔，有着比亡灵大道更开阔的马路和规划更完美的市井，堪比同时代罗马古城。 这里是墨西哥城的前身，也是墨西哥故事的开始…… 中国城 国家艺术宫（Palacio de Bellas Artes） 墨西哥邮政宫（Palacio de Correos de México） 国家艺术博物馆（National Museum of art) 采矿宫（Palace of Mines) 瓷砖之家（Casa de los Azulejos /"House of Tiles"） 旧金山教堂（Church of San Francisco） 巴洛克豪宅依图比德宫（Palace of Iturbide） 远处的拉丁美洲塔（La Torre Latinoamericana） Sagrario Metropolitano 国家宫（National Palace） 特奥蒂瓦坎古城（Teotihuacán ） 阿兹特克古城废墟（ruins of the Templo Mayor） 墨西哥城宪法广场（Plaza de la Constitución）是拉美最大的广场。走近，第一眼便看见广场上缓缓飘动的一面巨形国旗，红白绿中央印着一只振翅的雄鹰，它站在仙人掌上，嘴里衔着一条扭动的小蛇。另一个吸引眼球的便是这座城市的地标-墨西哥城大都会大教堂（Mexico City Metropolitan Cathedral ）。 这座从16世纪末到19世纪初，经历250年建成的宏伟教堂也是南美最大的天主教堂。我们去时大概在维修，即使有铁丝网和脚手架的包围，也难挡它恢弘的气势。 西班牙人拆下阿兹特克主神殿的石块建起这座大教堂，彰显它的统治与权威。高高耸立的钟楼，繁复华丽的墙面，即庄严宏伟又傲慢自负，俨然一副胜利者的姿态。但那些沉默的石块，从没有停止过阿兹特克历史的述说，它们也见证了殖民者从哪里来最终又回到哪里去。 墨西哥城大都会大教堂（Mexico City Metropolitan Cathedral） 墨西哥城大都会大教堂（Mexico City Metropolitan Cathedral） 　　 瓜纳华托州（Guanajuato)的圣米格尔·德阿连德（San Miguil de Allende）是个处处散发着浓郁殖民时代气息的美丽小城。铺着鹅卵石的小街旁，闲花碎草临窗垂吊，三角梅依着雕刻精美的大门红红火火开得正艳。咖啡馆里, 人们悠闲地一张报纸，一杯热巧克力，就着一碟刚出锅的墨西哥油条（Churros），妥妥一张百年老照片…… 在这座最好把自己丢失的小城里，如置身童话世界。这童话里的城堡就是圣米格尔主教堂（Parroquia de San Miguel Arcángel）。 从城区的每个角落，你都能看到它高耸的粉红色尖顶。夜幕降临，黑蓝色的幕布下，它灯火通明, 更是熠熠生辉。 教堂的主体建于18世纪初。19世纪末期，当地一位自学成才的土著石匠和建筑师参考明信片上的欧洲教堂改建成如今的模样。估计连他本人都没有料到，这座有“抄袭之嫌”的作品在悠悠岁月里流转成了迷人的永恒建筑。 不管是来体验旧日时光的，向往童话世界的，还是心系天国的；无论是游客还是本地居民，都不由自主被吸引到教堂前绿树成荫的小广场上。墨绿色的铁铸长椅上，人们卸下一天的劳作轻声闲聊；拐角处，街头乐队正为一位点歌的女士演奏着乐曲。小号的欢快，小提琴的委婉，吉他的随意，还有略带闷热的空气中那一丝丝不知什么植物散发的香甜…… 这一幅街景比呷一口玛格丽塔还令人陶醉。 难怪这座小城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命名为世界遗产，并一次次评为世界最美丽小城。 圣米格尔教区教堂（Parroquia de San Miguel Arcángel） 圣米格尔教区教堂（Parroquia de San Miguel Arcángel） Ignacio Allende塑像，墨西哥独立战争中的西班牙英雄，这座城市名字（San Miguel de Allende）的一半以他命名。 圣米格尔街景 登高观景 最感动的还属米却肯州（Michoacan）钦聪灿（Tzintzuntzan）小镇的圣弗朗西斯科教堂（Church of San Francisco）。简朴的教堂内摆放着一口玻璃棺木，四周鲜花锦簇，里面躺着耶稣蜡像。 温暖的10月，耶稣身上盖着一床薄薄的白被单。随着天气变化当地人添衣加被，当然也不会忘记耶稣，在他们心里，耶稣是活着的。朴实虔诚的当地人还加长了棺木的脚部，因为活着，就会长高。 对基督教的信仰和对耶稣的爱，离不开殖民时期远渡重洋，怀揣一根橄榄枝和一本托马斯莫尔的《乌托邦》来这里传教的神父瓦斯科德基罗加 (Vasco de Quiroga)。 他尊重当地人的习俗，不拆毁祭坛寺庙，只在山脚下建起教堂。当地人习惯室外祭拜，他就将神坛建在露天。他在当地建医院，组织起各个村落的村民，教授他们草编、刺绣，铁器、陶艺，他说：我来不是改变你们，而是告诉你们一种新的生活方法。 如今，大型中庭中那一棵棵近500年的橄榄树枝粗叶茂，天国的道也一代代播撒心中。村村落落的人们都以学到的技艺为生，那些以他们平日生活场景为原图的刺绣，艳丽生动，让我这个旅行尽量不购物，只带回记忆的人也忍不住选两条手巾做纪念。 圣弗朗西斯科教堂（Church of San Francisco 手工刺绣 草编耶稣受难图 瓜达拉哈拉(Guadalajara)是哈里斯克州（Jalisco）的首府，也是墨西哥第二大城市。 在这个活力四射的都市，你可以喝到最纯正的龙舌兰酒（Tequila）。墨西哥国酒有严格的定义，只有这个州种植的蓝色龙舌兰酿造出的特基拉才配得起这个名称。 你还可以随处享受到街头音乐，因为这里也是马里亚奇（Mariachi）的发源地。 到达瓜达拉哈拉已是太阳西斜。晚饭后有段自由时间，好心的门卫提醒我们出门往右手走，那边安全。原来教堂大都集中在酒店的右侧，大概是上帝的眼睛正静静地注视着那里，人心不由收敛几分吧。 墨西哥人的一天好像从傍晚开始。 街道上熙熙攘攘，教堂门前街头乐队正在演唱，歌声在小号、提琴和吉他的伴奏下明亮又欢快，让路人也不由自主跟着节奏舞动起来。 遇到当地的跳舞人群，原以为是墨西哥大妈广场舞，后来才知道这种民间舞蹈是墨西哥国舞。既然是国舞，大伯当然也有份。在踢踢踏踏的舞步和欢快的乐曲中，一对中老年舞伴格外引人注目，女人一席白裙，男人白衣黑裤，一进一退，一个转身一个眼神，配合的如此默契，据说年轻时在全国比赛中还拿过大奖呢。 中心广场上的瓜达拉哈拉大教堂（Guadalajara Cathedral）是这座城市的地标。周末的傍晚，广场上到处都是兜售小商品的商贩和一家家扶老携幼的当地人，我们坐在教堂对面喷泉旁的阶梯上等待激光表演。当变换着各种墨西哥传统图案的绚丽灯光打照在450年老的斑驳砖块上，巴洛克、哥特、新古典混搭的教堂在现代科技的光影中仿佛万花筒般变幻莫测。 此情此景，我感受到墨西哥人的宽容与豁达。他们已经与那段殖民历史和解，生活在当下的欢乐里…… 没来墨西哥之前只知道西班牙在这里殖民统治三百年，却不知道它有那么多华丽的大教堂，教徒人数也占总人口的80%以上，是天主教徒总数第二的国家。 一路走过，每个城市都拥有几座华美的老教堂，这些承载着历史的建筑也总是开启一段段痛苦与美好交织的回忆。悠悠岁月中，许多教堂也因人为或自然因素部分损毁，之后又一次次修复重建，整座教堂的建筑形式也不断将各个时期的建筑风格融合、交织在一起，瓜达拉哈拉大教堂也是如此。 对我来说，没有必要分清哪个重建的尖塔是哥特式，哪堵修复的墙面承载了巴洛克，哪部分对称又是新古典，（也许在给自己找不求甚解的理由），因为美就在眼前。它们不显突兀，相得益彰，正如我脚下走过的墨西哥，在玛雅、阿兹特克传统文化中，融入西班牙宗教礼仪，创造出一种独一无二的崭新文化。 马里亚奇（Mariachi）乐队 街头国舞 瓜达拉哈拉大教堂（ Guadalajara Cathedral ） 瓜达拉哈拉大教堂（Guadalajara Cathedral） 瓜达拉哈拉解放广场Plaza de Liberacion José Clemente Orozco 铜像 Rotunda of Illustrious Men Degollado Theatre. 神父米格尔·伊达尔戈（Miguel Hidalgo）雕像 “我的孩子们！你们要成为自由人吗？300年前，可恨的西班牙人从我们祖先手里夺去的土地，你们同意夺回吗？” 　　 （二）舌尖上的墨西哥 墨西哥饮食实而不华，简单美味，让你有一种家的感觉。除了法国菜，它是第二个被国际教科文组织列为世界文化非物质遗产的菜系。 我查了查非遗的评价：从食物中，你也看到墨西哥人和这个国家的主要特征。 在世界文化遗产霍奇米尔克（Xochimilco）运河的游船上，一个背着竹篓的小伙子示意我要不要尝一尝他的油炸蛐蛐。这可是需要勇气品尝的一道墨西哥零食，看着塑料袋中横七竖八，放在手上都心惊肉跳的尸体，我只能抱歉但坚决地摇了摇头。据说挤点酸橙汁，撒点辣椒粉，很是美味。 Churros是西班牙油条在墨西哥的发扬光大。小镇圣米格尔，逛累了走进当地小有名气的的咖啡馆, 点一杯香浓的墨西哥热巧克力，就一碟刚出锅的油条，简单却抚慰人心。油条是用做奶油花的工具挤出来炸的，松松脆脆，表面沾满了肉桂糖粉，唇齿的满足让心里充满了幸福感。 Concha是内心松软，外面有一层香草或巧克力脆壳的甜面包，配一杯瓦罐里加了丁香、肉桂、八角，味道丰富浓郁的墨西哥传统咖啡Café de Olla，一点不比牛角面包配黑咖啡逊色。 墨西哥美食中最受欢迎的当属Taco。种类很多，我对Carnitas情有独钟，因为他和陕西的肉夹馍有几分相似。卤汤里慢慢炖煮的猪肉，收干汤汁，剁碎了加在两片薄薄的玉米饼中，淋点莎莎酱，撒上洋葱和香菜碎，再佐几片腌辣椒，一口咬下去，嘴角流着油，心去了西安。 莫雷酱（Mole）是墨西哥最具代表性的一道菜肴，更确切的说是一种黑糊糊浓稠的酱汁。在莫雷利亚（Morelia）一个地道的墨西哥饭店里，我品尝了这道酱汁浇鸡胸。 酱汁饱满的复合味道让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据说它由几十种不同的香料、草药、坚果、种子、水果等原料烘烤、研磨、慢煮而成，最特别的是加入了巧克力。巧克力？我想：天呐，这好像炸酱里拌皮蛋的意思，哪里扯得上边？我没吃出这道宛如交响乐食物的好吃点，不过这并不代表它不好吃。食物夹杂着历史、文化和记忆， 我不过是墨西哥的过客。头脑可以撒谎，但胃不会，我确实觉得不好吃。 最让我念念不忘的是圣米格尔农贸集市里一位老婆婆刚蒸出的墨西哥粽子（Tamales）。 走进集市，卖花的，卖菜的，卖肉的，卖陶瓷瓦罐的…… 还没看到摊位，我已闻到那谦和平实的香气。浅黄色的玉米皮中整整齐齐包着一个长方形的玉米面宝宝，中间夹着几块雪白的鸡肉和一根黄绿色的辣椒。一个粽子切成几份分享，我捡了块小的。一口下去，玉米朴素的清香掺着微微的辣和淡淡的碱香，混合着滑嫩鸡肉的鲜香，那不可思议的味道，让我回来后很长时间还直后悔：都怪小时候让枣推梨学多了，当时为什么不捡块大的吃？直到现在，我还在寻找。去过几家墨西哥餐厅，也试着向人打听哪里的墨西哥粽子好吃，却再也没有找到过那种味道。 不管玛格丽塔的诞生有多少脚本，都离不开龙舌兰酒。旅行到哈利斯科州（Jalisco）的首府瓜达拉哈拉(Guadalajara)，导游带我们去了一家当地人常去的酒吧。我不怎么喝酒，但这是龙舌兰酒的故乡，总不能点一杯柠檬水吧？再说坐失良机不如今夜有酒今夜醉，便点了杯玛格丽塔。酒精的刺激，柑橘的清香，配上石榴自然的甜味和杯口一圈细盐的平衡，视觉、味蕾、心情，它都向你保证，那将是一个美好的夜晚…… Birria（炖山羊肉）也是这个州的特色美食。浓郁香醇的汤汁中，肉块更瘦更有嚼劲，慢慢嚼，那渗入肉块中说不明道不清的香味慢慢弥漫在唇齿间，那美味真的没有辜负西班牙人不远万里带来的山羊。 香喷喷的火山石锅饭、黄澄澄的大玉米汤、香脆的炸猪皮拌鳄梨酱、别具风味的牛肚汤……还有好多吃下去连名字也消化了的美食，我在食物中慢慢品尝着我不曾熟悉的墨西哥…… 墨西哥美食似乎并不精心雕琢，而是用心烹制。它如祖母的食物，朴实、温暖。它饱满肚腹，与人做工的能量；它价廉无华，聚集民众，满满的人情味。它用玉米、辣椒、豆类将祖先过往的经历与日常融入记忆；它杂揉兼容，又将不曾熟悉的西班牙殖民者带来的猪羊鸡肉融入自己的锅中。 这个国家的美食，如生活在这片大地上的人民，热情、淳朴、包容。她的历史也好似龙舌兰叶片上尖锐的刺，有时扎得人心里生疼，然而，当它酿制出纯美的特基拉，调制出一款款玛格丽塔，却滋味无穷，让人心醉神迷…… 霍奇米尔克（Xochimilco）运河的游船 油炸曲曲 Mole配鸡肉 炸猪皮配鳄梨酱 （三）色·情浓烈 　　 墨西哥城西南处坐落着一座钴蓝色的院落。 那蓝色比高原的天空更耀眼，比午夜的幽兰更神秘，比高贵的宝蓝更豪放，比沉稳的靛蓝更热情。这里是墨西哥女画家弗里达（Frida Kahlo）的故事从开始到结束的地方。 如果问墨西哥总统的大名，大概没有几个人知道，但提起佛里达估计没有几个人不知道。 在这个草木葱茏，喷泉咕咕，蓝色墙壁上镶着绿色窗棂，砖红色小金字塔上摆放着迭戈·里维拉收藏的小型石雕的院落里，她的故事立体、鲜活起来。 宽敞明亮的画室里，颜料、笔刷仍然摆放那里，一把空椅前立着未完成的画布，一阵热风从午憩间那半掩的的绿门吹进来，正吹到盖着钩织白罩单的睡塌上。墙上端端正正挂着中国古代女子和马恩列斯毛的照片。卧室的玻璃柜里摆放着主人的迷你收藏，小瓶小罐小人小物，像是小女孩过家家满满腾腾。黑白大披肩松松地挂在衣架上，仿佛她还没有出门。厨房里，手工陶罐、大盆粗旷古朴，餐厅里整齐摆放着粗陶盘碟杯碗。那曾经宾客聚集的长长餐桌前，有男主人迭戈·里维拉的坐席，仿佛也晃动着托洛茨基的身影-那个苏联红军的创始人，那个苏维埃的敌人，那个与她情感纠葛，那个小时候政治课上常和陈独秀扯在一起，所以记住了他的名字的人物。 如今，人去楼空，安安静静，她却从未缺席。她就在她的画里。 《马克思主义将为病者带来健康》中，那一双大手扶持着身穿紧箍石膏胸衣的弗里达，她松开双拐，手中紧紧握着我们也曾经握着的红书。画中，那个社会主义国家的人民都应该熟悉的白发老人紧紧攥着美帝的脖子。这是她的政治宣言。 《生活万岁》的画布上，坚硬的绿色瓜皮被切开，瓜瓤鲜红多汁，瓜子成熟饱满。在告别这个世界最后的画作上，她倾注了自己对生活的热爱和感恩，也画出了对生命脆弱的坦然。 她说过：“我不画梦想与噩梦，我画我的真实生活"（I don't paint dreams or nightmares, I paint my own reality.）那一幅幅自画像，真诚、直率，有痛苦与美好，也有无奈与坚韧……经历过生活的人，在她的画前不会无动于衷…… 弗里达的一生如轰轰烈烈的精彩剧本, 剧本给人看，苦难得自己忍受。 一位哲学家曾说：游戏之后睡眠，怒海之后泊港，忧虑之后松弛，生之后死，都是极大的喜悦。 她也说：我希望离开是愉悦的并永不返回。 生活万岁！？………… 站在她曾经生活的原点，我默默地祈祷：愿那颗曾经激情燃烧的心，那颗悲伤破碎的心，那个无限留恋又毅然决然的灵魂得到安宁吧….. 穿过Plaza Tapatía广场熙熙攘攘的人群和大型羽蛇神献祭喷泉，我们走进曾经的卡瓦尼亚斯济贫院（Cabañas Hospice），现为博物馆。小教堂里，墙龛上、天顶穹隆处都是人类生存、痛苦、抗争、工业化等深刻题材的壁画。最著名的是《火人》。抬头仰望，那火人被烈火炙烤，痛苦万分，又仿佛在烈火中飞升…… 我仿佛看到高高的脚手架上站着一个典型墨西哥方脸汉子，他左袖空空荡荡，右手握着一支画笔，厚厚的眼镜片后面是一双愤怒的圆眼，如同中国的鲁迅，正奋笔疾书墨西哥的《呐喊》。 在著名的瓜达拉哈拉大教堂旁边，哈利斯克为他值得骄傲的儿女们立的环形纪念碑处我见过他的铜像，他叫何塞·克莱门特·奥罗斯科（José Clemente Orozco），是墨西哥壁画三杰之一。救济院中的壁画就是他的杰作。 这些主题沉重的画作有一种让人喘不过气的感觉。我溜到外边，阳光明媚，那些由石柱回廊连接起的白色屋舍和铺着古旧红砖的宽大庭院简洁宁静，给人一种遮挡风雨，晒暖后背的感觉。时间过去了200多年，看到为老弱病残者考量周到的庭院设计，你依旧能感到空气中的良善与仁慈。 一路所看所听，墨西哥在苦难与抗争，融合与改变中缓缓前行。好在历史的车轮已经碾过那些动荡时代，如今这所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列为文化遗产的庭院充满了宁静的人文气息。 羽蛇神的献祭大型雕塑 卡瓦尼亚斯济贫院/现用做文化中心和博物馆 火人 哈利斯克州（Jalisco）有制陶的传统。Tlaquepaque（特拉克帕克）在阿斯特克语中就是“制陶之地”的意思。在它热闹繁华的商业步行街上，处处陈列着艺术家们精美的作品。 区域陶瓷博物馆（Regional Museum of Ceramics）闹中取静，坐落在殖民地时期一所宽大幽静的宅院里。厅内展出不同风格的手工陶器，釉色绿的沉稳，红的庄重，褐色朴实，黄色蓝色则艳而不俗。描画、雕刻也特别生动有趣，有花鸟蝶虫，有乡村小屋尖塔教堂，我这个爱做陶的人一下就被那些精湛的手艺和纹饰吸引住了，不由发出啧啧的赞叹。我赞叹眼见的美，也赞叹背后那一双双沾满泥土的劳作之手和全心描绘生活与愿景的黑色眼睛。 这里还有一个文化传统中心，里面除了展卖学生们的民间手工艺作品，也展示了许多陶瓷作品，有精美的手绘餐具，有装饰性的瓶瓶罐罐，琳琅满目。有幸见到中心的负责人，这个带着一双宽边眼镜的高大男士谦和地说：保护和发展民间陶艺是我的责任。 这条街上，许多地方都能见到墨西哥著名艺术家Sergio Bustamante 标志性的三角人头雕塑。这些超现实作品， 为我们推开一扇通往奇妙、梦幻的自由之门，你不想拽着那个不确定是什么的三角人衣襟探索你的天空吗？你不想像那个美洲豹找到生活中的完美平衡点吗？ 逛陶艺雕塑家Rodo Padilla 的画廊，有一种观墨西哥众生相的感觉。门口坐着留有两撇小胡子的马里亚奇胖大叔雕塑，你不禁凑到他的板凳旁坐一会，听听他拨弄吉它的欢快旋律。里面，肥肥的阿伯搂着他胖胖的心上人亲啊亲不够。送面包的大叔头戴大草帽，脚穿墨西哥凉鞋，单车骑得风风火火，那急促的叮当铃声好像就响在耳边。六大四粗的大妈穿着三点比基尼，胳膊一前一后奋力与海浪拼搏，玩得好开心，才不管谁看见呢。还有那个两眼盯着前方，一手扶着车把，一手搂着月亮，后座上驮着满满一筐星星的大哥，仿佛在追赶自己的梦想…… 这位善于捕捉温馨一刻，动人瞬间的艺术家将墨西哥人快乐、善良、幽默的民族性格表现得淋漓尽致。 guo 　　 （四）嘿，骷髅 《寻梦环游记》是一部获得了奥斯卡最佳动画片和最佳歌曲奖的影片。12岁小男孩Miguel串起一家5代人的今生与过往，现世于灵异的故事深深吸引了我。电影里Hector说：这个世界再也没有人记起你的时候，你便从这个世界永久消失了。亡灵的世界叫它终极死亡。（When there’s no one left in the living world who remembers you, you disappear from this world. We call it the final death.）当时我想，哎呀，这骷髅怎么钻我心里了。这部电影也让我开始关注墨西哥的亡灵节。 店铺总是最先利用各种传统节庆捕捉商机，10月中，橱窗里已经摆放了装饰华美的骷髅头和白骨架。这种装饰在万圣节不知见过多少次，它们和南瓜、鬼怪站在一起，好像只是应景或是吓唬讨糖的小孩。不过在墨西哥，这不是为万圣节做准备，它预示着那个独一无二的亡灵节快到了。 霍奇米尔克运河边的浮岛上，种着大片大片黄灿灿的万寿花，花瓣层层叠叠，花型蛮蛮圆圆，像一个个昂着头的小太阳。 哈利斯卡首府瓜达拉哈拉的中心广场上，园工们正忙着将几大卡车的万寿花移种到花坛里。我凑近闻了闻，有股草药的清香。 这个崇尚太阳神的民族相信：万寿花明艳的花瓣和香气可以引领逝去的亲人回家与亲人短暂团聚。 西班牙后裔，白皮肤金头发的导游家就在这里，她告诉我们：父亲曾经是当地一名牛仔竞技冠军，每年姊妹们都会聚在一起，在家里搭起灵坛，摆放父亲的照片，牛仔腰带和他生前爱喝的龙舌兰酒与他团聚。 米却肯州（Michoacan）的首府莫雷利亚（Morelia）有一家融画廊、博物馆于一体的餐厅（San Miguelito restaurant and gallery museum），一进门便有一位戴着西班牙大帽子的美女骷髅站在桌子上迎接我们。高大的玻璃陈列柜里整整齐齐地排列着艺术家手工制作的各行各业”骷髅，有身穿白袍的传教士，有怀抱吉他的民间乐手，有绑着大辫子的花哨村姑，有西服领带的矜持绅士，当然也不缺穿白大褂的医师，白骨中都透着奸猾的巫婆，还有粗旷的牛仔、握着画笔的艺术家…… 壁炉上站着一对新婚骷髅，新娘一身浅灰素花婚纱，颧骨略施粉黛，一双黑洞洞画着长长睫毛的大眼睛自然不能忽闪忽闪，叉子一样的手里还捧着一束勿忘我。新郎白衬衣黑领结，外套一件西式黑色长外套，头上一顶宽沿帽衬得他好不潇洒。这不活脱脱就是“执子之手，与子白骨”吗？ 其实没有了世俗的皮囊，白骨套服装，骷髅们到个个精干、漂亮。角角落落都是骷髅，这顿晚饭像是来参加他们的狂欢。 帕茨库阿罗（Pátzcuaro）是米却肯州（Michoacan）一个美丽的小城。 这座城市很好的保留了殖民地气息和当地文化传统，每年的十一月1、2日都会吸引许多游客专程来体验最具传统和神秘色彩的亡灵节活动。 在走过的曾经被西班牙统殖民的国家里，每座城市都建有一个中心广场，广场中必有一座大教堂和政府机构，总有点庄严的气氛，唯独这里的广场最平易近人。没有教堂，也没有“衙门”，好像一座大庭院，谁都能在繁茂的大树下座一座，都能来茵茵的草坪上躺一躺。 中心广场四周环绕着有回廊的二层小楼，白墙红瓦，木雕小阳台，优雅朴实。如今一层多是餐馆、咖啡屋和商铺，里面有许多精美的骷髅艺术品，让人爱不释手，根本忘记了对骷髅的忌讳。 中央的喷泉上立着瓦斯科德基罗加 (Vasco de Quiroga）的塑像，那个真心为当地人服务，也被当地人民念念不忘的“活着”的主教。 虽然没有赶上亡灵节，但一路走来所见所闻正如墨西哥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奥克塔维奥·帕斯（Octavio Paz)所说：“墨西哥人常把死亡挂在嘴边，他们调侃死亡、与死亡同寝、庆祝死亡。死亡是墨西哥人最钟爱的玩具之一，是墨西哥人永恒的爱。” 中国人清明节烧香祭祖，缅怀先人，肃穆庄重；西方人万圣节走街讨糖，装神弄鬼，尽情玩闹；墨西哥人的亡灵节既思祖敬宗，也庆祝死亡，诠释了自己对生死的豁达。 死亡是生命的一部分，我们就生活其中。 至今，我还常常想起父亲，也怀念那一声“孩子………” 从殖民主要地区的中谷高原一路走过，墨西哥的故事满是情感与矛盾的交织，却不以沉重为主调。 她融合了原始雄伟的金字塔与庄严神圣的教堂，回望了玛雅、阿兹特克曾经的辉煌，也讲述了十字架下虔诚的信仰；墨西哥人即是羽蛇神、太阳神的后裔，也是圣母玛利亚忠实的儿女。 墨西哥有亡灵节的奇幻美妙，也有瓜纳华托(Guanajuato)吻巷和马里亚奇琴声中的浪漫，她更有壁画与街头艺术中一抹抹艳丽的笔触，还满是玉米、辣椒、龙舌兰交织成的风味记忆…… 在我的眼里，墨西哥的故事独一无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