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三寸金莲到新世界，外婆的传奇半身》

陈 铸

我和姐从小是外婆带大，生活在四川简阳芦葭老洞湾。小时候，夏天傍晚我爱同外婆在屋外的院坝，坐在柑子树下，摇着蒲扇，给我讲故事，记得讲过孙悟空大闹天宫、薛仁贵征东、程咬金的故事等。还给我讲她过去的痛苦的事儿，讲她的小脚，小小的，被层层裹布缠绕，那是一双三寸金莲，承载着旧时光的故事；承载着封建社会对妇女迫害；承载着外婆辛酸的苦和累。外婆讲述时候，我见她眼睛里含着泪水，那时还朦胧的我，是懂非懂，也含着眼泪。但知道外婆的心灵的痛苦。

外婆的老家在四川简阳莲花堰（今莲花乡），原本姓赵，叫赵筠，在那个旧社会观念根深蒂固的时代，“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她嫁给外公后，来到了芦葭的老洞湾。外公姓戢，外婆便改名叫戢赵筠。外公家境原很殷实，是大地主，富甲一方，家有四合院的房子，有厅房、卧室、客房、柴房、精制龙床、厨房、大型坐式木便桶、猪圈、厨房等。房内有花园，栽有葡萄树、梅花树、兰草、海棠、石头鱼缸等。还有推磨的磨子、打米的擂子、犁头、风播机，织布机。家里足有约三百平方米，在周边几十里未曾见这类房屋。但外公的家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破落了，尚留下了这座四合院房子。

年轻时，外婆读过私熟，学过封建礼教，熟读过《三字经》、《四书五经》、读过“四大名著”等，浸染过孔孟之道、父母教她崇效“三重四德”。因此，封建思想也较浓厚。她卧室内长期挂着条幅画，画中主要挂着儿女孝顺图，其中有：“父母睡觉前，晚辈先去用身体在蛟帐中喂蚊子，待喂饱了蚊子，不再咬人了，才让老人睡觉；另一幅是晚辈去闻老人解出的大便，是否很恶臭，有无病灶”这是外婆对画的解释。外婆心灵手巧，看过的书过目不忘，讲故事就像说评书一样，条理清晰，精彩绝伦。她对美术书画、织布缝衣、锈花做鞋，门门精通。那时我们盖过的被子，是她绣出的蜀绣，有凤凰、金鱼、荷花、腊梅等，栩栩如生。堪比绣房的绣件。

本以为日子会这样平静地过下去，可命运却给了外婆沉重的一击。外公四十多岁时，因病永远地离开她。那时，外婆独自拉扯着三个女儿一个儿子，独自守寡几十年。生活的担子一下子全压在了她柔弱的肩上。她那三寸金莲的脚不要说下地干活，走路远了脚都承受不了。那时全靠她帮人绣花、打鞋、织布，贴补家用。尽管压力再大，外婆却目光长远，为了给子女更好的教育，她卖掉了家中的十多亩地，把子女们送到县城读书。

后来解放了，儿女们在外婆教育抚养下，都有了出息，大女、幺女在芦葭镇上教书，儿子招考进入重庆市设计院工作，二女儿经人介绍给了国民党的军需处长，解放前夕他们一同去了台湾。外婆时常思念二女儿，常常坐在家门口，凝望远方，盼着回家，但杳无音讯，外婆至去逝，都还不完全明白二女儿去了台湾。外婆也不愿意跟儿女生活，选择了独守空房。子女们常常给她带来粮油和肉类，儿子寄来粮票，可谁想到，好多年儿子寄来的很多粮票，竞然被芦葭镇上邮局的一个亲属工作员，私拆挂号信件，把几百斤粮票贪污了，被开除工作。

上世纪六十年代末，我和姐先后在简阳中学读书，文革后期，响应号召下乡到外婆家插队落户，我们姐弟俩下地干农活，外婆为我们煮饭，那段日子虽然艰苦，却充满了温暖。那时候，我常常看到外婆洗脚时，解开了缠着三寸金莲的脚，脚已变型，脚背高耸，脚后跟似高跟鞋一样，缠脚的黑布足有五六尺长，一层层缠着，走路一丁一点，步履蹒跚。我问外婆：“你好久被家里逼着缠脚的呀？痛不痛呢？外婆说：大约在三岁的时候缠的，那当然是钻心的痛啊“。我问现在不缠脚不行吗？”外婆说：“不缠反痛，更走不得路啊”每当我看着她认真缠脚，时常落下伤心的泪，真是旧社会把人变成鬼呀！

其实，我看过一部电影叫《大脚马皇后》，说的是朱元璋的老婆马皇后，就是一个大脚板，她从小就不愿意缠脚，父母骄惯着她，没有要她缠脚。由于她长相漂亮，聪明伶俐，被朱元璋看上，当了皇后，还为朱元璋出谋划策。

而我外婆，从小被灌输“三崇四德”的思想，生性软弱，被迫缠脚。那是她人生的悲剧，是黑暗社会的残忍。

但好景不长，生活和生命是无情的。在那缺医少药的乡村，加之五十年代末，全国遭受特大自然灾害，饿死了不少人。外婆营养不良，造成外婆骨质舒松，我们下乡第二年的有一天，她关大门时，不幸摔到，摔断了小腿，经过医治后不能在行走，在床上睡了近一年，加上老病，与世长辞，享年69岁。

外婆是一个深受封建社会迫害的妇女，却也是一位不折不扣的贤妻良母。她普通，却又无比伟大，她的坚韧、善良和勤劳一直激励着我们，让我们永远怀念她。

下图后左为外婆，右为母亲

前左为本人，前右为我姐

（为上世纪五十年代后期老照片，我母亲保存，后我存留）

下图中间为外婆，后左母亲，后右为幺姨孃，前左为本人，右为我姐，前中外婆抱的和站立的为幺姨孃的两女儿。

（为上世纪六十代初老照片，我母亲保存，后我存留）

《叹外婆之三寸金莲》

往昔旧岁忆姿容，金莲三寸步摇中。

幼缠瘦骨千般痛，足缚残形一世忡。

岁月熬磨情愈厚，风霜历尽志犹雄。

传奇半世艰辛路，德范长垂念意浓。

本文照片除外婆与家人合照两张照片外，其它为百度网下载。但很形似，特别是三寸金莲照片。

请親友们斧正！

2025.3.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