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知青到高知 ‍记哥哥阿爽

猛哥掠影

　　我哥小名阿爽，他是被时光精雕细刻的高端人才。

文革初期，全国掀起知识青年上山下乡运动。哥哥离家戍边，到黑河“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一师三团，任连队副指导员，打山火，抓特务，喂猪，种麦子，事迹登上《生产建设兵团报》、《哈尔滨日报》。

1968年春夏之交，阿爽离哈下乡

　　哥哥去兵团那天，我去哈尔滨火车站送行，那一年他19岁。站台上的景象可以用人山人海来形容，热播电视剧《人世间》有情景再现，但是场面太安静，人群太疏落，送行节奏太缓慢。实际情景，走的人和送行的人挤成一团，只能翘着脚望着从窗口探出的脸，说什么都要大声喊，因为总被高音喇叭传出的革命歌曲和口号声浪压制，人们的表情有的茫然，有的激动，笑的，哭的，大声喊什么都听不清，只能不断地挥手。

蒸汽机车拉响汽笛，车头喷出的浓烟白雾弥漫站台，我跟着缓缓前行的车厢奔走，忽觉心里缺了一块儿，一股热热的气流顶在胸口。

那年的流行口号，“一颗红心忠于党，扎根边疆60年”。

阿爽（后排右三）与兵团战友

　　2018年秋，我受邀参加梁晓声在家乡哈尔滨举办的新作《人世间》首发式，有幸紧挨作家就坐，在读者评论环节，我说佩服他从知青到作家的跨越。想说没说的话，《人世间》写了省委宣传部长，按时间推算，原型应是我父亲，作品对高干子弟的描写有点类型化，其实个体差异很大。

　　在坐还有我的顶头上司黑龙江日报社长、也是知情出身的报告文学作家贾宏图，他创作《我们的故事:一百个北大荒老知青的人生形态》大热，我觉得我哥的故事够格入围。

艰苦生活磨砺阿爽（左五）的意志品质

　　下乡第六年，兵团推荐哥哥到哈尔滨船舶工程学院（原哈军工海军系、现哈尔滨工程大学）学习，时称工农兵学员，毕业分配第七研究院（原六机部所属）武汉七0九研究所，后调哈工大。主要研究领域——计算机三维实时图像生成系统，用于设计、模拟实验、演训等多个应用场景。1993年破格获评该校年轻的正高职之一，计算机软硬件精通。

　　下乡造就人才，苦难励志向上，感谢苦难吗？应该感谢苦难中努力拼搏的自己。苦难本就负面，不因经历苦难取得成功的人而改变性质，内在激情因压力反应，表现为正能量，相反相成，条件促成转化，内因是主要的，这符合我熟知的“矛盾论”。

　　阿爽属牛，有股执拗钻研的牛劲儿，从小养就，大有所成。他曾任哈工大计算中心主任，中国高校计算中心管理与建设研究会副理事长，受聘中山某外资科创企业任执行副总经理，入选中国图象图形学会虚拟现实专业委员会委员，曾任中山市政府政务信息化专家组组长，先后婉辞哈工大深圳分校计算机系主任和哈工程大学计算机学院院长的聘任。

1987年，阿爽在哈工大计算中心机房

　　哥嫂定居广东二十多年，多次邀我和妻来中山过冬，早想南下践约，却遇新冠疫情阻隔，直到2023年冬成行。

2023年末，阿爽、阿猛携妻相聚广东

　　旅居中山两个多月，哥俩两天不见三天早早地，从住宿安排的细致入微，到游遍当地及周边的风景名胜，资助我和妻港澳三日游，更别说隔三差五请馋嘴弟弟和弟妹品尝粤式美食了，从小到大我未曾感受过如此炽热浓厚的兄弟亲情。

看着弟弟比哥哥高，其实我翘脚了

　　我与阿爽相差六岁，个头相同，刚好一米八。

不过，小时候玩不到一块儿。你想，我一岁多刚会走，我哥都上小学了；我变成一年级小豆包，阿爽都读初中了。

长大了也玩不到一起。他下乡，我当兵；他大学毕业，成为计算机专家；我转业进报社，当上记者编辑，哥俩隔行如隔山。

阿爽珍藏的老照片，哥姐护佑小弟

妈妈的身体语言表达对儿子的喜爱

　　在我印象里，阿爽性情腼腆，敏于行而讷于言，与陌生人接近，笑容刚绽开便收拢，视线下移，脸漫红晕；喜欢闷头读书，比我先会围棋，游泳，滑冰，打乒乓；突出特点不吃肉，家里包饺子要给他单包素馅的，我总要乘机伸筷子尝尝。

哥哥的内敛和素食主义偏好，下乡后受到环境改造，扳过来了。兵团连队没有小灶，饥饿是纠正偏食的猛药；先任连队指导员，再当大学教授，能说会道了。退休后，坦然洒脱，说起某人、某事、某次经历，常常情绪兴奋滔滔不绝，嫂子调侃，“闷葫芦变话痨了”。

看出哥俩性格差，阿爽沉稳质朴，阿猛好动不拘

　　头回听我哥说，他外号“大老万”，号称万事通。哥哥住在储物间改造的小卧室，除了单人床，只有书架，齐刷刷摆着成套《十万个为什么》，我常溜进去，选自己喜欢的看，哥哥则通读，而且继承了父亲的好记性。

　　哥哥处处让着弟弟。举个例子，他买根冰棍，被我看到，一口咬去三分之一，就当计划内的损耗，不急不愠。

　　我17岁参军，在通信连队服役8年，当国家恢复因文革中断的高考制度时，阿爽给我寄来一套高中教科书和复习题，希望我抓住机会考上大学。我捧着这包“礼物”即感动又无奈，想着在军营自学成才的可能。

1985年，阿爽在哈工大计算中心机房

　　那年，西安某大学、中国科学院成都某研究所等单位从美国进口的IBM大型计算机系统先后发生故障，请外籍专家要花费十几万美元，向哈工大求援，阿爽多次受命前往，手到病除，为客校省钱，为母校创收，专业水准赢得业内高度赞誉。

命运巧合，我提职连队副指导员，选入解放军西安政治学院哲学教官培训班，在哥哥施展才能、爸妈早年去延安经过的西安，走上了执笔从文的路径。

　　上世纪八十年代后期，哈尔滨某银行进口的德国西门子磁条印刷大型设备海运到港，发现控制机柜内的电线全部被切断，乱成一团糟。几天后就是哈尔滨市首发“磁条存折”的日子，现请厂家来不及，也是我哥前去修复，解了燃眉之急。

　　阿爽先后赴美国、西德学习，通过教育部水平考试获准去加拿大留学两年（后因参与国家重点项目未成行），还婉拒了西门子（中国）公司高薪聘任。

1982年，阿爽在美国新泽西学习IBM 370大型计算机

　　一个偶然的契机，改变了阿爽的人生轨迹。

美籍华人杨先生，台大毕业，留美做杨振宁导师的博士，研究3D图形实时虚拟生成技术。几经转折，杨先生通过航天部找到哈工大，学校委派阿爽等十余人团队在深圳两年做项目对接，完成了“我国第一个巨型计算机实时三维图像生成系统”，当年人民日报头版以此为标题予以报道。

阿爽本已通过去加拿大做两年访问学者的审批程序和培训，并被加拿大某大学接收。杨先生说服他在中山创建公司，任执行副总经理，工大破例准许，保留校籍，要求带教研究生。

　　1997年，阿爽赴中山创业，带领团队研发攻关，先后获得数十项专利，曾与美国德州仪器、美国安富利、台湾鸿海、日本东芝等世界500强企业合作，还与华为海思、柳传志联想、中国移动等商谈合作。

阿爽是中山市知名计算机专家

是金子总要发光

　　哥哥是温和善良的人，工作负责而不专断，信誉好，人缘好。他在中山曾任政府政务信息化项目专家组组长，审评项目发现问题，一般不会否决，而是提出详细的修改建议，退回改进后重审，对甲乙双方负责到底。

　　不想提及，却又是绕不过去的心结，哥嫂中年遭受精神重创，失去心爱的女儿嫣然。花季嫣然染白血病，哥嫂四处求医，心力交瘁，无力回天。

　　龙年春节，相约与哥嫂一起过，还让儿子一家三口从北京来中山团聚。除夕宴，未满7岁的爱孙小滴答，抢着表演才艺，语速极快地背诵成语连句，变成可爱的“显眼包”。

嫂子含泪笑言，“感谢小滴答，让我当上了大奶奶！”哥哥无语，神情落寞，我赶紧转移话题，觉得做错了什么。不久前，嫂子脚崴了，仍陪我们各处游走，共度一段美好时光。

属猴的小滴答聪明又可爱

　　哥为人忠厚，发小带妻子来中山，请他开车到广州接机，二话没有立马开拔；先后有多位发小、同学，应我哥之邀考察被授予“联合国人居奖”的中山居住环境，迁居为邻。

　　俗话说，兄弟亲，财帛分。常闻因遗产继承，兄弟姐妹争得不可开交，甚至对簿公堂。父亲去世，留下一处房产，阿爽主持分配，我起草协议，姐夫修改，决定由我有偿继承房产，哥姐主动让利，成为邻里佳话。但凡缺钱筹资，心里有底，只要向哥哥开口，保证兜底。

“清心自得田园趣”，居之安道出兄弟俩的心境

　　哥嫂自驾赴延安，到爸妈学习工作过的桥儿沟鲁艺旧址参观，纪念馆馆长午餐款待。我和妻接踵踏访延安，兑现哥哥的承诺，向鲁艺旧址纪念馆捐赠母亲收藏的父亲在延安《新华日报》和《解放日报》发表的作品剪报，获赠《文物捐赠证书》，完成了纪念父母、传承家风的夙愿。

哥嫂在延安鲁艺旧址留影

　　评价哥哥，想起一个比喻“宝剑藏锋”，凭他的能量本可以取得更大成就，过于谦逊辞让，潜力没有充分发挥，恰说明，性格决定命运。离开职场，哥嫂开启旅行生活，游走欧美亚非近30个国家，到过中国33个省级区域。我在中山旅居，他们提交签证申请，准备去南美旅行；我踏上归途，他们从中山出发自驾青甘宁往返超过一万公里，而后飞去意大利米兰，换乘欧罗巴邮轮沿地中海转了半圈。

满世界“打卡”

　　我相信人生是用来享受的，在为国家社会辛勤奉献的同时，理应善待自己，提升生活品质。

哥嫂在珠海大剧院广场 阿猛摄

　　2025年初夏，百多位大院发小将在哈尔滨旧居聚会，哥嫂准备自驾还乡，我希望姐姐全家也能从上海回来相聚，捡拾流失的岁月碎片，拼合温暖的往日光景，感念父母，感受亲情，感恩生命之缘。

人生之旅向下一个驿站出发，乐见新风景，分享新发现。

与阿爽互勉！

作者：阿猛

编辑：小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