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去年深秋,我的生命仿若被泼墨浸染。每到深夜,浑身疼痛、心动过速的困扰便如影随形,汗水浸湿了睡衣,紧贴着脊背,犹如无数冰冷的手将我推向无尽的深渊。从县医、市医再到省医,各个检查室内,头顶的白炽灯管嗡嗡作响,与仪器的蜂鸣声交织成一张无形的网。然而,那堆积如山的检查单却始终未能揭示病因,仅存的一丝希望也被撕得粉碎。</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拖着行李箱回到镇上的出租屋时,房东杜姨正忙碌于糊纸扎。得知我的病情后,她猛然把手中的胶枪拍在桌上,提高嗓门大吼道:“你要是死在我这儿,你那些七大姑八大姨还不依我呢!房子我不租了,你赶紧搬走!再说,你要死在这儿,我还得找法医和警察呢!”胶枪落在理石桌面上,"啪"的那声响仿佛在我耳畔炸裂。我竭力控制住那不争气的泪水,毕竟房子还有三个月才到期啊!月光透过蒙尘的玻璃斜斜地洒进来,将墙上“天地银行”的纸扎花圈映成鬼魅的剪影。当杜姨冷硬的逐客令划破黑暗,我竟在剧痛中生出一种荒诞的清醒——原来人在濒临崩溃时,连悲伤都成了一种奢侈。</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几经打听,我找到了吴姨的房子。吴姨是位回民,她的儿女都在外打拼,独自在家的她感到空落落的,想找个人作伴。我们一拍即合,当即付了1000元定金。</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半月后的那个中午,西北风呼啸着,二姨蹬着三轮车拉着一车杂物,我抱着中药罐踏进了吴姨的小院。吴姨迎上来接过药罐,她那布满裂痕的手擦过我的手背,粗糙得如同晒干的玉米叶。“西屋已经收拾好了,药罐子你随便熬。”她转身推开堂屋的门帘,一股羊肉汤的醇香扑面而来,“天冷,先喝碗汤再收拾吧。”二姨开心地对我说道:“房子宽敞明亮,回民老太太心善,看起来很好相处。”</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厨房的线路改造未成功,我的电磁炉只能在墙角落灰。“两个人开两个灶太浪费了。”吴姨把她的液化气灶擦得锃亮,“咱们一块吃饭吧!”于是,我俩成了饭搭子。</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从此,我们的日子便在这氤氲的热气中舒展开来。清晨,她总是早早煲好粥,待我披衣起身,早餐已经准备就绪。“果果快来,粥好了,吃早餐来。”她总这样唤我,仿佛我是她远游归家的孩子。</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吴姨总会去集市买些牛骨、牛肉、羊肉之类的食材,每到星期天,她就会做羊肉面条、包饺子或是炖牛骨汤,总说孩子在学校没吃好,回来得补补。她本是做生意出身,祖上开过饭店,自己茶饭手艺精湛,几乎中午都不用我动手,色香味俱全的饭菜便已端上桌!锅碗瓢盆的撞击声中,我常常望着她佝偻的背影出神——那些揉进面团里的劲道,该是岁月沉淀的温柔。</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吴姨见我因自身免疫疾病四处求医,便告诉我她老公的表兄已80多岁,当年她老公就是跟他学的医,于是要打电话给我问问,让我去找他治疗。</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那日冬雨如丝如缕,郑大一附院的走廊上,手机忽然震动起来。吴姨温柔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果果啊,电饭煲里的粥一直保温着,馍菜都蒸锅上温着。”电话那头传来锅盖轻碰的脆响,像老家屋檐坠落的雨珠子。推开门已是深夜,厨房玻璃蒙着厚厚的白雾,掀开锅盖的刹那,山药小米粥的甜香混着蒸汽扑上面颊。转身望见东屋透出的暖光,原来有人守着灯火,连寒夜十点半的灯光都会变得温吞吞的。</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傍晚散步时,她总爱指给我看天边的晚霞:“看那火烧云多美!”霞光染红了她眼角的皱纹,我突然明白,所谓相依为命,不过是两个孤独的灵魂在寒夜里互相点亮。</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夜色渐浓时,堂屋的灯依旧亮着。我知道无论多晚归来,总有一盏暖光等着为风尘仆仆的人掸去寒霜。这世间或许冰封千里,但总有人在你看不见的角落,默默为你煨着一炉人间烟火。</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