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我生命最初的养分,源自姑母的乳汁。</p><p class="ql-block"> 那时,母亲在纺织厂工作,忙碌得无暇顾及我。听她说,我出生仅三天,便被姑母抱到了常州乡下抚养。姑母刚生下第四个表哥不久,我便与他一同分享姑母的乳汁。虽然那段记忆已模糊不清,但母亲常提起,说我吃姑母的奶一直到了四岁。</p> <p class="ql-block"> 常州的乡下素有“鱼米之乡”的美誉,生产队里除了田地,还有几片鱼塘。大表哥和二表哥在田间劳作之余,常去鱼塘撒豆饼,我偶尔也会跟着去喂鱼。每逢过年,大家一同下鱼塘,在抽干了水的淤泥中摸鱼。而姑母总是默默地站在塘岸边,像是为大家做陪护,又像在等着看大家的战果。那一刻,是一年中最快乐的时光。</p><p class="ql-block"> 然而,我生不逢时,刚记事便遇上了“三年自然灾害”(长大后才知道,原因并非仅此)。记得有一次,姑父从外地打工回来,背回一麻袋胡萝卜,一家人靠它撑了好多天。那时,吃得最多的是丝瓜。丝瓜易种易长,房前屋后、河边地头的树上,爬满了丝瓜藤,结满了长短不一的丝瓜。于是,丝瓜成了我们很长一段时间的主食。以至于后来我闻到丝瓜味就反胃,成年后再没碰过它。</p><p class="ql-block"> 尽管食物匮乏,当时我却从未感受到过分的苦楚,因为姑母总是把最好的留给我。生产队曾有一段时间吃“大锅饭”(准确说是大锅粥),在村祠堂的大厅里架起几口大锅,煮着稀薄的粥,按人头分给每家每户。有一天中午,姑母领着我,手里提着一个篮子,篮子里放着一个暖水瓶,去领粥。她把粥倒进暖水瓶,放到篮子里,再盖上一块老蓝布。带我回到家,径直进了内屋。她先倒了一碗给我喝,又把暖水瓶盖好,留给我晚上吃。长大后我才明白,那暖瓶里的粥是全家的份额,姑母把当时最好的口粮都给了我。</p> <p class="ql-block"> 比我大几个月的表哥,我分走了他的乳汁,喝了本属于他的那份粥,可他的模样我始终记不起来。然而,送他走的那天的情景,我却记得清清楚楚。</p><p class="ql-block"> 那是我即将离开乡下回上海读小学的前一年。有一天,我在外面玩耍,回家时看见大表哥在钉一只木箱子。那箱子原本是表哥用来抓黄鼠狼的,长方形,五块木板拼成,长约一米。一头装着闸门,是引诱黄鼠狼进去的。那天,表哥把那扇门封死了,用力地钉着钉子。另几个表哥表姐目无表情地站在那里,告诉我小表哥死了,已经装进了木箱里。姑母则一个人坐在里屋,一声不响地抹着眼泪。后来,我跟着表哥、表姐一起,默默地看着大表哥将他埋在了屋后的自留地里。直到现在,也不知<span style="font-size:18px;">他到底是饿死的还是病死的,因为一直没人提起过。</span></p><p class="ql-block"> 姑母一生养育了七个孩子,唯独我那同龄的表哥夭折了。因此,我始终把姑母当作自己的亲生母亲,一直叫她“伲娘”(常州话对母亲的称呼)。亲友们都跟我寻开心,说我有两个娘。</p> <p class="ql-block"> 姑母给予我的不仅是乳汁,更是无尽的爱与关怀。她亲手纳的鞋底做的布鞋,我参加工作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都还穿着;后来我每一次回老家,都能远远地看见她或倚着门框,或站在门前的桥头等着我…这一切,让我在过去那不平常的岁月里感受到了不是母子胜似母子的温暖和快乐。</p><p class="ql-block"> <span style="font-size:18px;">如今,每逢清明,我总会想起姑母,去她坟前敬上一炷香,</span>再叫一声“伲娘”。姑母的爱,伴随着她的乳汁和曾经的一次次牵手、一声声叮咛,早已融进了我的血液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