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行手记

幽子

七点的站台浮动着潮湿的雾气，人群如同随风吹散的蒲公英，各自扎根在不同的角落。

一个盲人，柱着拐杖，静立一旁。灰白的镜片后透出的从容，让匆匆掠过的车灯都成了流动的布景。我不知道他将去往何方，车辆一辆辆驶过，他却纹丝不动，泰然自若地打了个哈欠。

126路车往前开去了，我的心里有些慌，忙问身边的人。他们七嘴八舌地告诉我：“不必慌，它先进站，马上会掉头，等着就行。”一位教师模样的大姐见我盯着墙上的公交时刻表，主动上前为我查看。盲人清晰地报出：“7:10，第二班。”

我的心安定了。

273、100、221路车过去了，80路也过去了，我的126路却迟迟未到。

“公交也不一定准时啊。”盲人说。

“是啊，都7:18了。”我回应。

“脚前脚后就到了。”盲人的笃定惊飞了水泥缝里觅食的麻雀，他报时的嗓音带着砂纸打磨过的粗砺。

果然，7:20，车到了。盲人动作灵活地上了车，我伸出去的手尴尬地缩回。我呆呆地望着他，任由人群在我面前拥挤，差点忘了提箱子。

盲人准确地坐在爱心座位的第二排单人座上，他精准抚过座椅扶手的孤度，像钢琴师触碰熟悉的琴键。我提着箱子走到后座。

道路两旁，樱花烂漫，粉色的花瓣铺满一地。昨夜的一场大雨让它们更加娇艳欲滴。农家的园林里，不知是杏花还是梨花，洁白如雪。紫叶李细碎的花影透过车窗，在过道间织就流动的风景线。

车上的两位老汉不甘寂寞，裹着韭菜盒子的热气，旁若无人地将“瞎子”这个词反复煎炸，油渍般的恶意溅在每个人衣角。

盲人安然而坐，一言不发。

我想，无论他能否看见，如此肆无忌惮地诽谤他人总是不道德的。至少应懂得尊重，尤其是对残障人士。我们应具备仁爱之心，即便不提供帮助，也不该随意诋毁。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存方式，他天生眼盲，已是不幸，何必雪上加霜？伤口上撒盐的事，少做为妙。不行善，也得积德。

我一直分不清玉兰和辛夷，今日请教了“度娘”：粉紫色的确实是辛夷，而非玉兰。玉兰是纯白色的。

难怪，玉兰之名，本就该是纯洁如玉，素白如雪。文征明有诗云：“绰约新妆玉有辉，素娥千队雪成围。”

我还了解到，玉兰花期较早，一般在2月开花，花无香气；而辛夷则在3至4月开花，香味淡雅。辛夷可食用，花苞油炸是一道美味，还可炒鸡蛋或泡茶，药用价值也大，有通塞利窍、消炎杀菌之效。

突然想起那个寒风凛冽的冬季，我独自来接你。

我在站外徘徊了近两个小时，始终未敢打扰你。之所以来这么早，是因为我根本不认路，且第一次独自到火车站，怕走错了误了接你的班列。

那时，我与你素昧平生，连你的模样都不知道，唯一的信息是表兄提供的电话。我暗想：电视台的主持人，该是怎样的气质如兰？

你出站了，向我走来。我只一眼就认定了你，你是那么年轻，面容姣好。初见时，你有些讶异，我知道，你期盼的人不是我。但老兄忙着接待领导，实在抽不开身，只能委屈你了。我说：“打的吧。”你回：“不用，坐公交就行。”我看得出你不太开心，便没有坚持。

在公交车上，你的心情渐渐平稳，我与你聊得很开心。到了目的地，已是晚餐时间，老兄安排为你接风洗尘，可你看席上还有旁人，执意离开酒店。无奈，我与你打的去了别处，点了你喜欢的菜肴，两人吃得很开心，虽然没有美酒助兴。

这以后，我以为你会常住南通，怕你不习惯南方的潮湿，给你送去了毯子、垫子，也尽量在晚上抽空陪你。但我实在太忙，白天工作紧张，晚上又要辅导孩子作业，想多给你陪伴却心有余而力不足。如此不到三月，你走了，终是离开了这里。我一度视你为嫂子，可你俩阴差阳错，终是未能走到一起。这真是一大遗憾。不是说有情人终成眷属吗？你们相恋多年，却最终分道扬镳。

人，总是会变的。我曾经害怕独自出行，如今，我一个人也能天南地北地行走。不是吗？去京城，我一人；去婺源，依然是一个人。一个人，似乎也没什么可怕。

不大的候车厅，仅坐了不到一半的人。也许时间尚早，也许出行的人原本就少。

现在是8:40，邻座夫妇分享的电饭煲里，蒸腾的雾气模糊了方便面包装的保质期。第一次看到有人就着随身携的电饭锅用餐。夫妇俩一双筷子、一个电饭煲吃得热火朝天，我竟然也有些饿了。奇怪，我不是吃过一个鸡蛋吗？两个半小时就消化完了？或许是见人用餐，嘴巴馋了吧？

翻出八珍糕、冰皮糕，取出两只青枣，我也当庭广众，不顾形象地吃了起来。八珍糕的碎屑落在洁白的面纸上，带着桂花陈酿般的微醺。我神态自若，一点也没觉得害羞。民以食为天，不吃饭怎么提得动这么重的箱子？怎么走得了那么远的路？

况且，我这也是在为自己减轻分量。临走时很是纠结，心想水果不拿了吧，太重！点心少带点吧，吃不了。可如今，我的肚子特饿，都吃了四片糕了，还没什么感觉，再来一片吧。

9:40，列车准点出发。当铁轨开始吞咽远方，那未及寄出的信笺与玉兰花瓣，都在颠簸中化作细密的尘埃。不知是否昨晚睡得太迟，今晨起得太早，一股倦意涌上心头。可我真不想辜负这靠窗的座位。

不知不觉，张家港就到了。这片农田杂草丛生，一片荒芜，是否隐藏着许多野菜？我真想下去瞧瞧。

“江南好，风景旧曾谙。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凭窗而望，一幅幅青绿画卷迤逦蜿蜒。谁说看油菜花要去婺源？江南处处有菜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