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向傩舞

落霞不飞

　　六月六，晒红节。

　　铜鼓，西向，傩神殿。一群精壮的汉子，头戴面具，腰束红绸，身着长袍，手持梢棒；身形威严华丽，面部庄重肃穆，齐刷刷站于殿堂，蓄势待舞。

　　村口马路两旁，门前晾晒着冬衣棉被，殿中祭祀着猪牛羊鸡，广场舞动着稻秆草龙，一切枕戈待旦。云集而来的车水马龙，都只为看那一场西向傩舞!

　　殿外是层层叠叠的梯田，溜悠悠的南风将禾苗吹得绿意盎然，吹得壮实醇厚；稻香送来，绿波逐浪。江南的柔情啊，蕴藏在河岸边的柳条里，弥散在稻田中的蛙声里，流淌在傩神殿旁的溪水里。

　　宛若远古的呼唤，悠长的鼓点从天际传来，初若蜻蜓点水，后似顽石探幽，渐而滚滚滔滔；铜锣悄然响起，仿佛它是带了信使的嘱托，唤醒蛰伏了一个冬季的六月；一声辽远的唢呐划破时空，那么清啸孤远，那么山高水长，脆生生落入耳畔，明晃晃直捣心魂。

　　一切都渺远无边，一切也风轻云淡。

　　汉子们踩着鼓点，踏着铜锣，迎着唢呐，穿越千年时光隧道，鱼贯而入；他们背插旗幡，手舞梢棒，心怀敬畏，纷至沓来。

　　傩舞启幕，面具幻变，一群精灵在傩神殿狂舞。于是，彩衣蹁跹，光怪陆离，舞台绚烂如霞；于是，步若流云，眼花缭乱，灵动于脚下，来往在龛前；于是，眸光璀璨，星辉熠熠，一眼洞见世界的生生不息……刹那间，身影在鼓声中灵动，面具在铜锣里转换，梢棒在唢呐中飞舞。人与神共生，天与地相依，道与法交融。

　　历史在脚底下重演，薪火在岁月里传承。赣西北的江南小山村，迸发出一场神秘古朴、节奏鲜明、动作铿锵、文化丰盈的西周祭祀大典。

　　气势恢宏，波澜壮阔。

　　那阵势，是“驱傩击鼓吹长笛，瘦鬼染面唯齿白”的神秘，是“大傩存古里，彩发映雕冠”的古朴，更是“彩衣翻飞逐疫去，面目狰狞镇邪崇”的初衷。

　　那阵势，激越如飓风狂飙，轻盈如飞燕衔泥。

　　那阵势，鼓声铿锵洪亮，山摇地动；铜锣音酥脆响，沁入心扉；唢呐声里奏出的，是一份祈福，一份希望。

　　傩舞起，天下平。

　　那舞，轻抚云山雾海的柔情；那舞，绘就田畴纵横的斑斓；那舞，赋予人畜沐浴的和谐。

　　傩神殿，开满了新安洁白的梨花，巷口的狗尾巴草，一直蔓延到牛岭还蓬蓬勃勃。古老的泥巴墙里，山红薯喂养了李墨轩的诗文，龙虎斗喝醉了周振新的刀枪。还有那一门三烈士的陈家老屋，六月天巍巍耸立，纵然岁月沧桑，依旧如傩神一般庄严肃穆，静静守护这一方水土，庇护这一方人家。

　　腾空，翻转，跳跃，交织，纷飞。每一个脚步都铿锵有力，每一次转身都空灵妩媚。

　　面具不停地变换，黑的，白的，蓝的，纵横交错而又井然有序；动作不断地交替，善与恶，美与丑，真与假，焦灼缠绕而又泾渭分明；乐曲不住地跌宕，轻盈与激昂，灵动与沉重，心潮澎湃又猝不及防。

　　是潮水汹涌，淹没了你的视线；是万马奔腾，囊括了你的三观。

　　他们如此娴熟而忘情地地舞动着，跳跃着，呐喊着。与鼓点，与唢呐，与铜锣连成一片，与神灵汇成一处，动作默契，心神合一，仿佛天合之作。

　　众人只静穆欣赏，他们忘却了尘世的喧嚣，沉醉其中。

　　瘟疫走了，安宁康健；邪恶远去；天下太平；鬼魅灭了，风调雨顺；妖魔除了，五谷丰登。

　　鼓点缓缓退潮，锣声渐渐散开，唢呐的高亢已经沉淀，袅袅地，化作一缕屋顶后的炊烟，随风远去。

　　傩舞的汉子，摘下装扮鬼神的面具。第二天，他们又将走进了田间地头，开始他们真正的傩舞表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