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山历险记

贾曲野老(李高田)

<p class="ql-block">  关于韩愈在苍龙岭畏险痛哭而投书的传闻,我一直存有疑心。韩愈面对狠如虎豹的藩镇,大义凛然,临危不惧,其胆气实非一般人可比,岂能单单惧怕一个苍龙岭?这必是后来好事文人的穿凿附会。不料,我在华山的一次历险,却改变了我对韩愈的看法。</p><p class="ql-block"> 一九九二年十二月三十一日,恩举兄邀我一起去黄甫峪采觅灵芝。这之前,华山峪道发现特大灵芝被媒体炒得沸沸扬扬。灵芝自古称仙草,能延年益寿,因之被视为珍稀之物。而我此行却是为了探访这华山灵芝的奥密。小儿听说我们要去找灵芝,便闹着也要去。我不愿伤他的心,便带着一同进山。</p><p class="ql-block"> 是夜宿于两岔口。</p><p class="ql-block"> 次日早起,别了恩举兄他大妈,由他的堂兄桐娃、堂弟相娃做向导,从东岔径奔华山后山。</p><p class="ql-block"> 一路上,阴坡堆满厚厚的积雪,谷风冷极。恩举兄说,灵芝大多长在被雷电击折了的桦树桩上,后山桦树多,必有所获。一行人听了,自是欢喜。</p><p class="ql-block"> 谁料到了后山,却叫苦不迭。只见大雪早把山路封了个严实,脚下的积雪足有尺把深。天险在前,别说寻觅灵芝无望,就是各自的生命也有了危机,众人只好却步。</p><p class="ql-block"> 返程时,恩举兄总是有些不甘心,他说大干沟北梁上兴许有灵芝,那又是个阳坡,没有积雪,容易攀登。众人复转忧为喜,直攀北梁。</p><p class="ql-block"> 大约爬了约一个来钟头,中午2时许抵达梁顶。梁宽仅10余米,而高却达1900余米。梁顶多松,却无灵芝,只采得几个松蘑。举目西北望,华岳三峰掩映于松柏之中,而贺老洞、长空栈、下棋亭则历历在目。俯视梁下,自华岳庙远望尺把高的赵匡胤拴马桩,竟是一高20余丈、粗10余丈的巨形石柱。回首南眺,秦岭如海,群峰如浪,壮观之至!内有三峰,卓尔不群,高插云端,其高度、仙姿、神韵均胜于华山,只可惜不在关西大道近侧,游人不易到得,只好埋没于秦岭深处!</p><p class="ql-block"> 梁上四望之景,美不胜收,众人早将寻觅灵芝的不快全然忘却。盘桓久之,我们打算从北坡下山。</p><p class="ql-block"> 西岳华山</p> <p class="ql-block">  真是乐极生悲,我们万没有料到梁北阴坡的积雪早埋伏在那里。</p><p class="ql-block"> 初下梁时,坡顶有星星点点的残雪,众人亦不甚在意。及至下到数十米深,积雪渐渐增多,行走亦愈见艰难。有心再翻上梁去原路返回,又要绕好多冤枉路,不如这里下去直截可到两岔口。就因这一念之差,险些断送了我的性命。</p><p class="ql-block"> 众人于积雪中小心探路而下。忽然一块大石横亘在半崖上,挡住了去路。相娃发现石旁有一粗不及拇指、高不盈尺的小树苗,便背着小儿轻轻拽住它溜到了大石下面,恩举兄与桐娃哥也依法溜了下去,上面就剩下了我一人。我小心翼翼地拽住小树苗,身子慢慢往下溜。不知是小树苗的根已被多人拽松,还是我的身体过重,只听嘎巴一声,树根断了,我失重的身体急速滑落。情急中,我的一双手使劲抠住石头,并且用肌肤紧蹭着石面,利用这摩擦力,意图减缓这下滑的速度。我通身大汗如水浇一般,而喉咙却干渴得似要冒烟。任我拼命挣扎,也难阻止这百八十斤重的躯体渐渐滑向悬崖边。此际,我的大脑却是异常的清醒。我知晓此番我是在劫难逃了,不由想起了远在渭北寒舍的老母,心头不由涌起一阵酸痛。</p><p class="ql-block"> 就在这万分危急之时,相娃急中生智,忙从腰中抽出斧子,砍下两根丈把长丫字形的桃木杆子,和桐娃哥分举着,撑在我的肩肘窝,这才把我从悬崖边架了下来。我躺在雪坡上,浑身稀软如泥,兀自喘个不住。</p><p class="ql-block"> 待惊魂略定,我们又继续下行。好在下面坡度变缓,又有树木扶手,我们索性躺在雪坡上朝下滚,反正也没有危险。我大约跌了二三十跤,才到达麻子坎。</p><p class="ql-block"> 黄甫峪水</p> <p class="ql-block">  麻子坎在拴马桩下、西岔柳树沟西,海拔约1400余米,坡高路陡,甚是险要。坎背阴抱阳,且大于秦王坎数倍,其深广可容八层楼房。坎内有一小泉,依石皮流下,山民垒石以聚,常年不断,但流量极小。我们到此已疲极冻极,且全身沾满了雪泥,登山鞋也灌满了雪水,似“雨靴”一般。一双脚泡在水里,早已冻木失去知觉。相娃拣了一大堆干树枝,就在坎下笼起火来。一丈来高的火焰,人竟不觉暖和。欲就近烤之,却被桐娃哥阻住,说但凡冻了的脚,万勿靠近大火,不然必被烤馏。只可于远处取暖,自个儿再多加活动,方能奏效。我们便按他的话,站得离火堆远远地,一边烤火一边捶打腿脚,慢慢地一双脚才有了知觉。可被火暖过来的冻脚,却奇痒难挠,脚心里似有无数个虫子在咬,痒得人不住蹦跳,折腾了好一阵子,才勉强忍住。</p><p class="ql-block"> 此时已是下午五时多,一行人正要下坎,却听恩举兄一旁喊:“快来看,这里有一具悬棺!”众人急忙过去,只见那棺停在坎下偏北处,四周用石块垒起,棺长约2米,系斧斫而成,亦未施油漆,盖上沾有少许泥土。棺内尸体已风干,无气味,从须发辨认,系男性。尸周塞满木炭。据桐娃哥讲,峪内有一八旬老翁亦见过此棺,但其厝置年代及棺主实不可考。</p><p class="ql-block"> 细察麻子坎情形,坎高且深,易避风雨,且面东迎阳,日照又久,加之木炭吸水,环境干燥,这大约是悬棺尸体能以长期保存的奥秘所在。</p><p class="ql-block"> 后来外省一男子,从报上看到了这悬棺的报道,电话联系过我,声称那棺主是其先祖。再后来,便没了下文。</p><p class="ql-block"> 众人只顾看悬棺,竟忘了归程。此时夜幕已四合,沟里景物一片模糊,而坎边小径,形似羊肠,宽不盈尺,且覆满积雪,脚下稍有不慎,便会葬身深渊。加之我等受了阴坡那场惊吓,都成了惊弓之鸟,要想摸黑下到两岔口,那简直难于上青天!若在这里待一夜,恐怕会被活活冻死。万般无奈,我们只好乞求金天王。</p><p class="ql-block"> 众人跪在地上,口里哀告:“大慈大悲的华山神,倘若我等命不该绝,您就让月亮出来吧! ”说来也怪,过了约摸半个多时辰,一轮明月竟自东山梁上升起,一刹间,沟里坎里洒满了银辉。坎边小路上的积雪,在月光的映照下,亮若白昼。一行人以手加额,感谢金天王,忙趁月色下沟。</p><p class="ql-block"> 相娃背着小儿在前边开路,桐娃哥居中,恩举兄和我殿后。我弄了根木棍拄着,侧着身子,一步一探,一步一挪,摸索前行。不知走了多长时间,猛可里听见峪道里一声狗叫,一颗悬着的心终于踏实:原来已回到了两岔口!</p><p class="ql-block"> 黄甫峪秦王坎</p> <p class="ql-block">  多亏了恩举兄他大妈,她老人家早已把石板炕烧得热呼呼的,晚饭也已备妥。稠稠的包谷糁子,就着腌好的香椿菜,馋得人直流口水。对着华山神起誓,我从来没有吃过那夜那么香的饭菜,简直就是美味佳肴!我一连吃了两大碗才打住。</p><p class="ql-block"> 稍事洗漱,我们便钻进热被窝就寝。此时,忽然觉得肚皮与手指隐隐作痛,以灯照看,原来肚皮上蹭破一大片皮,而四五个手指的指甲里充满了淤血,这必是阴坡历险时所致,一路却不曾察觉。吃了几片止痛药,方才入睡。</p><p class="ql-block"> 一觉醒来,已是第二日半上午,山雀儿在窗前闹得正欢。我和恩举兄连忙起床,可浑身疼痛怎么也起不来,自我感觉屁股像发了酵一样,足有几尺厚。两人咬牙挣扎下炕,在院子里互相捶打,疼得眼泪花直打转。如此活动了一会儿,行动才无大碍。</p><p class="ql-block"> 吃罢早饭,谢过大妈和桐娃哥兄弟,我们拄着棍子一步步走向峪口。</p><p class="ql-block"> 一路上,回味这次冒死下干沟、几番历险的情形,我忽然想起了韩愈。我本军人出身,且有当年智取华山带路英雄王银生之子王恩举兄作陪,又有惯走山路的黄甫峪山民桐娃哥兄弟俩护持,可身临险境,也免不了惊慌失措,以至于溢出了几滴眼泪。想那韩愈,虽说面对宪宗和藩镇无所畏惧,慷慨陈词,那是因为他早早做好了必死的心理准备。可到了华山苍龙岭,不提防突遇险情,以他那样一副未老先衰、中年就齿落发稀的身子骨,如何经受得起?自然生出几分狂态,流露出畏惧之色。至于恸极而投书且与家人诀别云云,纯系后世胡乱杜撰,自然不足为信。</p><p class="ql-block"> 华山苍龙岭</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