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爷

赵有林

花爷

花爷和我是友好邻居，住在我家前面。

花爷是个非常勤快的老人，每天起来很早，把院子，门口和路边扫的干干净净。花爷庄基面向大路，院子很大，全部用渗水砖铺到路边，靠南边墙角有一条一尺宽凹形混凝土水槽，便于排水，上房三间面向西，一间灶房紧挨上房。院里没有院墙，站在路上所有景物清晰醒目，一眼望去尽收眼底。

以前，村里小学有学生的时候，学生一出校门向左一转，第一眼便看到花爷在灶房做饭。因为花爷庄基离小学确实很近，几百米距离，学校要种花，要个镢头，铁掀什么的，就到花爷家去拿，花爷，花奶热情大方，一要就给，每次有求必应，年年如此，可不是一般主人能做到的。

在我很小的时候，我记得花爷稍长脸颊，嘴唇红薄，鼻梁高挺，声音宏亮，眼长有神，个子高大，是一个说啥就啥，干脆利落的二队队长。村队长是一个既要有头脑，又要耐的住寂寞的管理人员，算不上多大的官，但也要管理小队几百号人，许多人当不了，或者当不好。夏至过了，洼里的麦黄了，蝴蝶在麦茫上翩翩起舞，麻雀的叫声从幽深沟底传来。队里要割麦了，花爷让男劳力担麦，女劳力在洼里割麦。娃娃站在塬边玩耍，眼睛很柔。花爷叫娃娃往内站，沟边危险。转过头，用勺子在桶里盛来凉开水让娃娃喝。我知道娃娃应该做点事了，不敢下沟只好在塬畔拾掉的麦穗，弯着腰认真的样子像极了在学校干活那样。拾好的麦穗一把把捆绑放到架子车厢。晌午了花爷叫大人收工，娃娃跟在驾子车后，不断欢呼，悦耳童声响彻大路和路边麦地，仍还火辣辣太阳在沉甸甸麦茫上泛起一道道波纹。

大场里到处都是麦捆，像是移动的白色卵石。这时候，花爷和几个社员站在麦垛上摞麦，抬头抑望。先是看到花爷。花爷直起身子朝下面喊；快把麦捆抱来扔上来，要下雨了！我抱起麦捆扔不上去就放大人面前。来来去去—依照花爷要求，要在起雨之前一定要把麦摞好。我和同龄娃娃赛跑，看谁跑得快，抱麦捆多。下午，快下雨了，狂风骤起，树枝摇晃，雨滴像是均匀的一层盐粒湿润了淡热天气。花爷似乎感受到了艰难的气息，看到了风雨欲来风满楼。停止了所有工作让人去场房避雨了。

花爷在村里辈份高。我们都亲切称他为花爷，花爷也喜欢和我们开玩笑，那时都叫娃娃乳名，说很多笑话。有几次，说着，说着就从口袋里掏出糖呀，胶胶呀往娃娃怀里塞，娃娃很是喜欢。每次看到我们，也常询问书念的怎么样，嘱咐我们好好念书，不好好念书，就到农业社来拉车子。我知道，花爷变相在鼓励我们；花爷风雨大半生，啥活没干过，啥苦没吃过。和他在一起说一些往事，家事和心事，我们虽然对花爷说的事不全懂，但那种情景是温暖和亲切的。

改革开放后，花爷从队长岗位退下来，退岗不退色，时间不长担任村里庙官一职，负责村里关公庙卫生，安全，以及日常护理。上任后的花爷将以前破旧关公庙重新修缮，新关公庙红砖，红瓦，大门宏宇，威武霸气，古朴雕梁，笃健立柱，绝美墙画，色彩鲜艳，烟雾缭绕，庄重严肃。每月初一和十五我们村都有去庙里敬神习惯，在人们还没起来时，花爷就早早起床把庙门打开，炉灰香渣，清理干净，地扫的亮堂堂的，依整齐，干净迎接敬神的人。我们点香，磕头，烧纸感受到自然，本真，诚信，虽然都在冥中一切无数，但我们在舒适，自然，放松的环境中和神像交流着未来，交流着灵魂。一切多好啊！

每年正月十五村里都要唱戏，放烟花。2010年左右村民自愿捐款，花爷等人筹备安排邀请了陕西国家剧团来我村唱戏。花爷点了大家耳熟能详，快炙人口的《三对面》，《下河东》.《二进宫》《三滴血》等…老戏，台上演员真情流露，台下观众积极互动。热闹的像安万剧团演出现场。我所能见到的摆滩子的小商户有上百个，连起来有几里路长。我虽不太懂戏，但确实好听，好看。在别人惊叹眼神中连唱五天五夜。此后的十几年里，庙官也换了人。村里年年都十五下午有唱戏，而我从未认真的看过，我发现看戏人不多，听说民间业余剧团，都敬敬神各回各家了。多年来它一直被模仿，从未被超越。

说来，我很不幸，十年前，我失去了父亲和姐姐；同时，我又是幸运的，因为拥有一个幸福友好的邻居花爷。

我说幸福，并不意味着富裕。相反，富裕的邻居往往并不友好。

二十年前，我们的小家刚起步，没有风车，没有推麦车子，几件简简单单的农用家具星辰般廖廖地点缀在空旷的四合院里，与左邻右舍相比是最贫穷的。

二十年后，我们的农业家具都有了，有了电动车，有了推麦车，但是我出门了，豆子没人脱，叫亲戚路程太远，不现实。

然而，我仍毫无愧色地说，我拥有一个友好的邻居花爷。

我和花爷都种地，我看花爷种麦我种麦，花爷回茬我回茬，花爷晒麦我晒麦，忙了都很忙，闲了都很闲。

吃过早饭，顶着酷热去请示台闲逛，他微笑着问我“饭吃了没”，我领颔首回他一句“我吃了，花爷你逛去呀”。很平常的几个字，落在心里却溅起一朵幸福的浪花。

下午，他披着寒冷而归，戴着夕阳而归，我问他句，花爷逛的回去呀，他回我一句，冻开了回去把炕点着。问是普通的问，回是一般的回，听的心里没有了一点疲惫。

收豆子，拉豆子，脱豆子，我们的光景要多忙碌有多忙碌。可是花爷听到机响跑着来为我们脱豆子，忙碌的农活就变成了愉快的劳动。

晒麦害怕天起雨，我们心里要多担心又多担心。商量着互相帮忙，有限的帮忙就变成了心里滴滴春雨。

于是，我和花爷忙一我们忙的舒畅；穷一我们穷的滋润。

在外面工作的日子里，工作迫使我们必须用工作服把自己伪装，从灵魂到肉体，一言一行都有框子，一举一动都要规范。遇到花爷，我们不用西装革履，不用涂脂抹粉，想哭就淋漓尽致的哭，想笑就肆无忌惮的笑，他让我感到信任，理解和体贴，使我活得更真实，更像人。

我和花爷关系，不是一潭温柔的死水，而是一条欢快流淌的小溪。

今年正月家里过事，我两次去花爷家拜访门都锁着，最后得知他和儿子去西安过年，很是欣慰。希望他玩的开心，玩的快乐。

祝：好人一生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