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以同舟去(插图版)9-12

陌上秋草

<h1><b>第 9 章 谁知此中意</b></h1> 回到我们的房子,梁君立即向何行发难,对他说,你这家伙还会写情诗啊。何行回道,别胡说,那怎么是情诗呢?梁君说,别以为我看不出来,“天涯芳草,晚照镜台”,这明明就是“在那遥远的地方,有一位好姑娘”。<div><br>我忍不住笑起来。原来只感觉何行的古体诗写得挺有韵味,经梁君这一说,我也感觉像是情诗。也许何行本意不是写情诗,不过是内心情感的自然流露。我觉得拿这种隐含的真挚情感打趣不大好。为什么不好,我也说不清。</div><div><br>于是我对梁君说,你看你嫉妒了吧?梁君见我替何行说话,赶紧打圆场:何行,你这家伙别总给姑娘写诗,写多了,我真的要嫉妒你了。<br></div> 何行嘿嘿一笑,对梁君说,以后我只给男人写诗,写藏头诗骂人,你听着:<div><br>梁园聚散,<br>君似孤蓬。<br>大漠千里,<br>才获相逢。</div><div><br>梁君哈哈大笑:梁君大才,骂得好!以后多写点这样的诗就对了。<br></div> 我问,梁园是哪里呀,有个典故吧?<div><br>梁君说,记得河南商丘有个梁园,古代文人雅士聚散之地。以后就把咱们这里叫梁园吧。何行立即接上:同意,既然是梁家之园,以后屋里打扫卫生都归姓梁的公子了。<br></div> 梁君喜欢调侃,看上去整天乐呵呵,其实他的生活也不易。他父亲是肥城矿务局的政工干部,母亲是家庭妇女,在家照顾他和弟弟。他还在上中学时候,父亲在一次手术中再也没有醒来。本来不是什么严重的病,也不是什么大手术,人怎么就不行了呢?鉴定结果是医疗事故,矿务局给了一大笔抚恤金,但母亲不能接受这个现实,一直精神压抑。 这样的环境,这样的遭遇,却性格洒脱,不知怎么形成的,也许是遗传吧。<div><br>梁君初中毕业去山村插队,吃了许多苦,却不像别的知青那样听凭命运摆布。他爱读书,喜欢文学和哲学。干了一天活,大家都累得倒在床上,他却在读书。这样一直坚持到入伍。<br></div> 搞新闻报道除了每日读书读报和采访写作,还要不停地讨论问题。至于讨论什么,那就无边无际了。也许开头是在说军事训练,然后就转到战争预测和国际局势,又转到政治经济和各国历史。我们都没上过大学,更非学富五车,只凭胡乱抓来的知识,海阔天空,无所不谈。<div><br>我问,边境那边,苏军装甲车和直升机隔三岔五地忙活,会不会再来次铁列克提事件,或是直接大举进攻?<br><br>何行说,听说现在两边边防军都很小心,尽量不去争议地区巡逻。要是这样,就不会再有边界冲突。大举进攻就不好说了。<br>梁君说,咧开架子打,那得看为什么打。中苏关系还没坏到那个程度吧。<br></div> 我说,把咱们师搁到伊犁,就是为了防备万一呗。那边要是真的大举进攻,咱们师能顶多久?<div><br>何行说,二十一团在尼勒克整天挖山洞 ,大概就是想长期坚守。恐怕靠山洞也守不了多久。我看不如机动作战,该撤就得撤,保存有生力量。<br></div> 梁君表示赞成。他说,要是小股军队侵犯,咱们营就能对付。在四连那会儿,总是半夜三更紧急集合,还不让开灯,大概就是为了练这个。<div><br>我说,有次夜间紧急集合,黑咕隆咚什么也看不见。我大背包带让旁边那人拿去。我摸来摸去找不着,只好夹着背包跑出去了。何行和梁君笑得不行了。<br></div> 最能聊的是梁君。他写东西有点踏不下心,却思路宽广,而且是跳跃性思维,文学术语叫做意识流。他崇尚庄子、惠施和公孙龙那一路辩家,把“白马非马”命题点出来挑战何行。何行也不示弱,就像惠施与公孙龙那样同他大战几个回合,似乎不分胜负,其实就是谁也没说明白。 1971年的913事件像一颗重磅炸弹,其余波久久回响在人们耳边。事件还处于保密期时,团政治处李干事第一时间从几百里外的团部赶来伊宁市,向我们传达最近的新闻动向。他告诉我们,国家出了大变故,我们作为新闻人员必须先了解,但要暂时保密。<div><br>李干事出示了一张新华社发的新闻术语调整要点,全是什么话不能再说,什么话要换一个说法等等。例如,“最高指示”、“一句顶一万句”、“活学活用,急用先学”这些不能再说,“活思想”这个词也不能用了,要换成“现实思想”。<br></div> <h5><b>1971年新华社发的新闻图片</b></h5> 李干事走后,这件事成了我们讨论的中心议题。我们知道事件背后的政治含义,却看不透这些意味着什么,更不知今后将走向何处。我们还是太年轻,也缺少信息资源,只能凭借平时积累的点滴知识去猜测,然后跟着大报的新闻动向决定写什么,如何写。整个是处于懵懵懂懂之中。<div><br>几个月之后,又一颗炸弹爆响,那就是尼克松访华。这颗炸弹虽不像前一颗那么震撼,却改变了中国历史:我们要与世界最大的资本主义国家消除敌对关系,向建交之路迈进了。多少年来,那个国家在国人心目中都是万恶之源,我们的目标就是要砸烂打碎那种体制,以革命先贤阐述的体制取而代之。如今,却要与之举杯言好,相互承认其合法性了。<br></div> 半年之内连续两次政治变故,在我们尚未修成正果的头脑中塞进了无数个问号。我们拼命翻阅能拿到手的各种报纸,在字里行间寻找答案,结果产生了更多问号。<div><br>梁君说,政治这东西如同天道,就像庄子说的,有情有信,无为无形,可传而不可受,可得而不可见。你站得远远的能看到个轮廓,走近了反倒一片混沌。</div><div><br>何行问他,你是不是说,别去煞费苦心探究,越探究越乱,不定什么时候不经意间就看明白了?梁君一拍大腿说,你出徒了!</div><div><br>看着他们俩斗嘴,我感觉很享受。<br></div> <h1><b>第 10 章 素影依依</b></h1> 我们不常见到赵盈盈,却总感到她的存在。她像一个天使般的幽灵,往往当我们有什么需求时,她会翩然而至。<div><br>我对何行与梁君说,以前曾在党校一个小阅览室读过《参考消息》,后来那个阅览室关了,还有点想念呢。没过两天,赵盈盈来了,抱着一大摞《参考消息》。她说,这是资料室清理的旧报纸,准备当废品卖,我猜想你们也许有兴趣,就拿来了。</div><div><br>我对她说,盈盈姐,你是不是长着顺风耳啊,我们随便说的话你也能听到。赵盈盈只是笑笑。我心里明白,准是他俩不知谁给赵盈盈打了电话。<br></div> 赵盈盈有时会给我们带点吃的过来。她知道我们食堂伙食差,一两个月才吃上一回肉,会包了肉馅饺子送来。她每次来都在周末,来了并不马上走,而是坐下静静地听我们说话。我们讨论问题时,她听得很专注。尤其遇到何行与梁君高谈阔论,她会看着我们,眼里闪着光。 转眼入伍第三个年头快要过去,即将迎来1973年元旦。我们在边城党校住了这么久,已经熟悉了这里的一切:异域格调的建筑、苹果园、葡萄架,还有路边的海棠树。下雪了,雪花为校园蒙上了一层素洁。<div><br>赵盈盈打来电话,说党校要开新年联欢会,驻军也参加,动员我们新闻报道组出个节目。</div><div><br>何行说,咱们几个耍笔杆子的能出什么节目?他话音还没落,就让梁君堵了回去,说他在装。梁君说,赵盈盈就是在明里暗里让你去拉二胡,你还是抓紧想想拉什么曲子吧。<br></div> 当晚下班时间,赵盈盈果然提着琴盒来了,说这是给我们演节目用的,说完就走了。何行打开琴盒,里面有张纸条,写着这样一句话:音乐是心灵的寄托,别辜负我。<div><br>我想,这女子还真是不简单,这句话你可以随意理解,可以理解成“你们一定要演好节目”,也可以理解成给什么人写的情话。</div><div><br>我问何行,你想好拉什么曲子了吗?何行说,他当初会拉不少,现在都生疏了,得找个什么地方练练再说。梁君说,那简单,我们就去伊犁河边吧。<br></div> 伊宁市地处伊犁河谷中部,有点像盆地气候,冬季比新疆他处要温暖,这时节最高温度能到零上几度。沿伊犁河向东,地势渐升,会逐渐变冷。<div> <br>周末,恰逢一个艳阳天。不久前下的雪给地面留下片片白色,午后阳光下却是暖洋洋的感觉。我们带着琴盒来到伊犁河边。何行找地儿坐下练琴,梁君和我便沿着河边散步。<br></div> 梁君问我,赵盈盈的心思你看出来了吗?我说,君子看破不说破。梁君说,他俩怕是不合适,走到一起挺难的。<div><br>没想到梁君会这样看,我觉得他俩挺合适的。赵盈盈虽已做了妈妈,可是,这样一个温良美女,只比他大一岁,又是老革命家庭,何行很难不动心。梁君却说,他俩的障碍不在这里。天时地利人和,他俩只有人和,天时地利都没有。他们中间隔着一条河。河不大,可是难以逾越。<br></div> 回营房的路上,何行兴致很高。他说,这么久没练习了,那首《江河水》还不算生疏,当年他拉得最多的就是这首曲子。我知道《江河水》,很动人的一首曲子,心里希望何行能演奏成功。<div><br>我们营进驻党校以来,新年联欢晚会还是头一回。听说我们营要调防,撤回那拉提团部驻地,大概跟这件事有关。</div><div><br>除夕晚上,我们三人来到党校礼堂。赵盈盈正站在门口。梁君问她在等谁,她说在等我们。我问她月儿没来吗?她说怕月儿在会场闹困,把她送父母家去了。<br></div> 我们走进礼堂,找个偏僻地儿坐下。礼堂里除了党校的人,还坐了一排排大兵,几个连正在比歌。大兵比歌比的是气势,看谁的声音大,唱走了调都不算输。六连在唱《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那是连长最钟爱的歌。大块儿头炊事班长站在前头,使足了劲挥舞双臂指挥。每次他指挥,六连的兵都想笑。听说他村里有台柴油机全村人都转不动,每次启动都得请他。现在那机器准是废了。 联欢会开始了,主要是党校的节目,有乐器演奏、小合唱、维族手鼓舞等等。轮到军人出场,一个上海兵表演口琴独奏,吹的是天鹅湖舞曲《快乐的小天鹅》。那个兵口琴吹得真不错,大家拼命鼓掌。<div><br>何行已去后台准备。赵盈盈坐在我身边,痴痴地等着。能看出来她有点紧张,也许是怕何行演砸了。或许不担心何行,只是在期待着什么。<br></div> 何行出场了,仍穿着平时的旧军装。一米七的个子,站在台上显得有点矮。他调了调椅子位置,更靠近麦克风一些,然后坐下开始演奏。赵盈盈全神贯注地盯着舞台。<div><br>也许是扩音器的效果,何行的琴声比以往更加悠扬激荡,《江河水》的凄切旋律在礼堂内回响着。听着他的演奏,我仿佛看到那条千古奔流,蜿蜒而去的黄河,还有黄土地上终日劳作不得温饱的乡民。何行似乎将他的经历和忧思融入进这首曲子。</div><div><br>赵盈盈在悄悄抹泪。演奏结束,何行站起向全场行军礼,礼堂内掌声雷动。赵盈盈却不鼓掌,默默起身走了出去。我明白,她担心自己会哭出来。<br></div> <h1><b>第 11 章 外贸局的姑娘</b></h1> 六连出事了,一排长被停职审查。<div><br>事情全因外贸局一个姑娘。准确说,不是外贸局的姑娘,是住在外贸局宿舍的姑娘。她父母在外贸局工作,本人似乎是哪个学校的教师。</div><div><br>一排长我不熟悉。他是西安人,看外表像个不苟言笑沉静刚强的汉子。听说父母是西安市政府的干部。外贸局那位姑娘我见过几次,在大门站岗时曾见过她进出。中等身材,长相有点像画中的杨贵妃,就是略显丰满的那种,走路时目不斜视,好像总在凝神想着什么。<br></div> 在外贸局军管时,偶尔听老兵议论,外贸局有个美女进出,人如何如何。大兵们闲来无事什么都聊,尤其那些京津周边的兵,受京津文化影响,个个像说书的,一点事能被他们说成一台戏。他们专聊本村上不得台面的事,什么敲寡妇门,扒绝户坟,欺老实人,一套一套的。<div><br>当然,京津文化有其精彩之处,乡村也一样。我们副班长就会唱皮影戏,专用那种嘶哑嗓子唱:“张果老骑驴骑屁股 ……”。我不懂,他解释说,马骑前,驴骑后,骡子骑当中。我知道张果老倒骑驴的故事,不知道还有这么多道道。<br></div> 这次一排长出事,自然也有各种版本传言。有的说是一排长在西安的恋人受不了长期分离,和他分手了。一排长对西安姑娘有了戒心,就想在伊宁市找一个。还有人说一排长一表人才,是姑娘主动上手,一排长禁不住诱惑。其实这些都是瞎议论,我只当故事听。<div><br>姑娘和军管干部走到一起,尤其是一排长那种西北汉子,我一点不奇怪。我一个刚成年不久的小兵,不懂男女之情的细枝末节,却也读过书中的恋爱情节。我会把这种关系看做董永和七仙女,或是少剑波和白茹,一种美好的感觉。<br></div> 可是,老兵们说他俩上了床,还说一排长色胆包天。那本是私密之事,怎么就被人发现了呢?董永与七仙女变成了西门庆和潘金莲,这种剧情让人感到很不舒服。真不希望哪里再跳出个武松来,把戏演成惩治恶人的结局。但部队容不得这种事。估计一排长的最好结局就是被打发回家,姑娘的处境也好不了。<div><br>这件事过去一月有余,似乎渐渐平息,六连又出事了:一个班长也和那个姑娘上了床。该班长负责调查事件经过,然后向上面汇报,结果一来二去调查到床上。这下像是炸了锅,姑娘的形象立时从弱女子上升到女侠级,红颜祸水或是更刺耳的说法纷纷登场。<br></div> 这种事传得快,何行与梁君他们也听说了。他们问我究竟怎么回事。我说我也不大清楚,老兵们就在那里瞎传,多个版本相互矛盾,我不想多打听。何行说他也这么想,这种事传来传去传走了样,弄得很无聊。<div><br>梁君问我是不是很同情那俩人。我说有点同情,一排长不用说,那个姑娘我见过多次,没说过话,直观印象挺好的,甚至有点像赵盈盈,根本不像他们说的那么不堪。要是哪天我看见他俩走在一起,反倒觉得这是好事。<br></div> 梁君以心理专家的口气说我天生对姐姐级女性有好感,所以他怀疑我观察女性的客观性。<div><br>他说得还有点靠谱。从小我就觉得有个姐姐真好。姐姐大我四岁,早早就开始操持家务,做饭洗衣裳这些活她干得最多。她会洗一大堆衣裳晾到院子里,然后心满意足地看着自己的劳动成果。姐姐有时带我去她那卫生学校,那些大姐姐们都那么和蔼可亲。我还想起小学老师。体育老师和大队辅导员都是年轻女性,也是那么和蔼可亲。你让我把一个有文化有教养的女性看成坏女人,我有点接受不了。<br></div> 运动初期在某厂见过一个斗争场面。挨斗的是一位中年女性,批斗的人说她是“破鞋”。那时我还是个孩子,不由想起妈妈被当走资派批斗的场景,心里好难受。怎么能对一位母亲这样地人身侮辱,那些人良心何在!<div><br>可是我什么都做不了。别说这位素不相识的年轻母亲,自己的母亲每晚在厂里挨斗,睡觉前才能回家,我也是什么都做不了。<br></div> 梁君说,也许我看得对,我们这个社会对两性关系偏见很深,就像《红楼梦》描写的,女人只要一沾上男女之事,就成了十恶不赦,哪怕只有捕风捉影的事,也会被逼得跳井。我知道他说的是贾府的丫环金钏【chuan4】,被王夫人逼得跳了井。<div><br>说起来,王夫人所做也算不上恶行,只是见宝玉和金钏说笑,见不得丫环与宝贝儿子过份亲近,打了一下,骂了几句。在现代社会那也是常事。但那时的民情舆情全然不同,丫环被主人这样一搞,就回不了家,见不得人了,没了活路。于是,又不禁联想起了一排长和外贸局的姑娘。</div><div><br>也许梁君感觉这话题有点沉重,就把话题引向了轻松些的场景,问我怎么看宝玉身边那群丫环。我说,挺好啊,我身边要是围着一群漂亮姑娘,也觉着挺爽。何行和梁君哈哈大笑。<br></div> 梁君的意识流又来了,他开始聊起煤矿的女人。肥城矿务局是大矿局,有很多女职工。她们一般不下井,就在调度室、化验室那些地方,穿着白大褂,干净亮丽。男人们从井下拱出来,满身满脸的煤黑。可以想象下,要是煤黑子和化验员谈朋友,那是什么场景?<div><br>我问梁君,你退伍后会不会也变成煤黑子?他说,十有八九会这样。矿上有规定,每个新职工都得先下井,让你在鬼门关走一遭。他父亲要是在世,他也得下井,只是在井下待不长,父亲的朋友会想法把他调上来。现在就不好说了。<br></div> 何行一直在旁边听着,好像边听边思考着什么。这时他说,在家时他常去济南,见城里人整天逛街逛公园,想吃什么出门就能买,他特别羡慕。村里人从济南买点东西带回去,大家都当宝贝。他觉得城里人都过的神仙般的日子。到部队才知道,哪里人都分三六九等,城里人也一样。<div><br>何行常说,人比人得死,车比车得翻,人得认命。这时我问他,你认不认命啊?他想了想说,他自己其实不认命,可是往往越不认命,你就越痛苦。有时候甚至想,不当兵不上学,待在山沟里一辈子,外面什么样一无所知,也许那样活得更好些。<br></div> <h1><b>第 12 章 三尺微命</b></h1> 何行说的是实情。乡下人当兵,很多是为了出来找机会。在村里种地,天天敲钟下地挣工分,年复一年,看不到希望。出来当兵,也许还有机会改变命运。但要是当几年兵再回村敲钟下地挣工分,日子比原来还难过。见识多了,心里难过。要是村里有其他人当兵提了干,或是找机会进了城,留在村里的退伍兵会感觉自己很窝囊,死的心都有。<div><br>三营有个班长就走了这条不归路。不知就里的人也许会说,生命宝贵,无论如何不能走这条路。当你了解了他的遭遇和内心痛苦,大概就不会这样说了。<br></div> 我在六连炮排时,我的班长常一个人吸闷烟。他来自京郊香河县。那是夹在京津之间的北三县之一。那里能闻到京城车辆的汽油味儿,向西走不多远甚至能看到京城的高楼大厦。京城的一切对那里的农民有着强烈吸引力,同时也是一种巨大压力。就像一条搁浅的鱼,明明大海就在身边,却游不过去,只能苦苦等待自己的归宿。<div><br>班长告诉我,他姐嫁到了北京城里。有时他去姐姐家玩,会坐在窗户前看着街上的繁华,心里总在想:我什么时候也能过上这种日子?<br></div> 有天班长又在吸闷烟。他突然问我,济南市有多大?我说,和北京一个区差不多。他说,那也不小了。我说,你怎么想起来问这个?他不回答,反问我,你说人怎么差别这么大,有人生下来就在城里,我们怎么就生在农村呢? 我问班长,你回家后会做什么?他说,还能做什么,土里刨食儿呗。停了停他又说,种地也不是不能过,就怕村里人指指点点,说西家那个谁谁进城当了小工人儿,穿一的确良骑一单车,你家这位当几年兵回来怎么又种上地了? 班长问我,你知道为什么老兵退伍前都抢着回家探亲吗?我摇摇头。他说,回去说媳妇。这时候不说,等脱了军装再说就难了。<div><br>我明白了。我知道,有些老兵不仅回家说亲,还忙着办完婚事才返回部队。他们担心鸭子煮个半熟还会飞掉。现在这叫闪婚,那时候不知道叫什么。反正那些老兵探亲回来后总有人围着问长问短,问的多半是只能私下谈论的事。<br></div> 跟何行聊起这些,顺便问他,你要是回去休探亲假,你家会给你说媳妇吗?<div><br>何行想了想说,八成会张罗这事。村里和他同龄的人都有孩子了。乡下人不像城里,把结婚生子看得比天都大,自己还没怎么着,爹妈先着急了。他父母还好,不会勉强他,不过也问过他怎么打算的。<br></div> 这时梁君那个捣蛋鬼不在,我问何行,你和赵盈盈打算怎么办?他张了张嘴又停住了,大概想说,什么打算怎么办,没有的事,但见我问得诚恳,把话收了回去。<div><br>我说,能看出来,赵盈盈很喜欢你。她不愿直接说出来,那不是她的性格。她已经嫁过人,还有孩子,所以有顾虑,可是她对你的感情我们都能看出来。也许这会儿她正拉着月儿,眼巴巴望着远方,在等待着什么。<br></div> 我觉得这件事不能这么躲躲闪闪拖下去,必须得明说,得当机立断。部队不久就要撤到那拉提,时间不多了。何行应该明白我的用意。他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问我,要是我的话,会怎么办?<div><br>我说,我要是真喜欢一个人,不会管她结没结过婚,有没有孩子。再说,这么一个温柔善良的美女,也值得你喜欢。也许你们无法守着那个村子生活。要是我的话,我会不顾一切离开那个村子,去别的地方活下去。</div><div><br>何行说,那太难了。能不能活下去且不说,他父母已经老了,他不能撇下他们离家出走。这是最大的顾虑。<br></div> 我明白,何行的顾虑很现实。现在的年轻人也许会说,在城里找工作站住脚,然后把父母接去,那不也是出路吗?在那个时代,何行这种背景想在城里站住脚犹如登天一般。别说内地城市了,就是伊宁这种边塞小城,隔段时间还要清理一次盲流。我们营就执行过一次清盲任务。半夜三更挨家查户口,把内地来的乡下人找出来,强行送上卡车遣返。那些人不过是为了找生活,哭哭啼啼被赶走,看着真可怜。<div><br>伊犁气候温和湿润,物产丰富,而且地广人稀。伊宁市是个小城市,还可以容纳很多人口。我不懂为什么不能让内地人来此谋生,还把他们叫做“盲流”,听起来那么像流氓。<br></div> 梁君开始分析盲流这个词的来历。既然有盲目流动,就应该有非盲目流动。大概从一野进疆、生产建设兵团建立,到知青支边这些算是有组织的,是非盲流。于是,那些自发进入新疆的内地人就成了盲流。<div><br>让我不解的是:自发来伊宁的都是来辛苦劳作,吃闲饭的来不了这里,怎么就不行呢?</div><div><br>何行考虑的是怎么减轻对那些不幸者的伤害。他曾跟一些章丘老乡商量过,希望他们抓盲流时不要将那些人当敌人,老乡都同意。何行叹了口气说,我们只能做这些了,别的事无能为力啊。<br></div> <b>未完待续 ......</b> <a href="https://www.meipian.cn/5bk55ulh?share_depth=1" target="_blank" class="link"><i class="iconfont icon-iconfontlink"> </i>何以同舟去(插图版)1-4</a><div><a href="https://www.meipian.cn/5bkqkrzl?share_depth=1" target="_blank" class="link"><i class="iconfont icon-iconfontlink"> </i>何以同舟去(插图版)5-8</a><br></div><div><a href="https://www.meipian.cn/5byogq5y?share_depth=1" target="_blank" class="link"><i class="iconfont icon-iconfontlin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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