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河岁月（48）

文韵書香

作者/刘荣生 把钱花在这上面值 　　连日来，臭娃一直被煤改形势下的煤矿关停困扰着，这事让他太闹心了。那天从县里开会回来，他在镇街上一家饭店独自喝完闷酒，找了一间僻静小旅馆住下，他不想见任何人，就连手机也关掉了，蒙头大睡。 这边白县长心急火燎，要落实资金投入，而一次次给臭娃打过去电话，都提示说对方已关机。没办法，白县长接通石书记电话，让石书记尽快跟臭娃落实资金，可石书记打来打去，一个小时过去了，臭娃的手机依旧关机。石书记急得团团转，让副书记狗蛋打，狗蛋同样打不通，又打给牛二，让牛二联系臭娃。牛二说，他也找臭娃两天了，根本找不到。狗蛋说：那你给石书记挂个电话，说明情况。牛二依言而行，石书记迁怒牛二，训斥道：你们那白老板到底在闹甚花样？在这个节骨眼上玩失踪，影响大局，白县长都快急疯了，连我都跟着挨训了！ 牛二客客气气地说：石书记，我这几天都寻不着臭娃老板，他去县里开会后家也没回，谁也找不到他，不知干甚去了。石书记吼道：事关重大，白县长急着落实建设新村的资金，他躲也没用，丑媳妇还能不见公婆的面？玩失踪终究不是个办法！牛二，我以镇党委书记的身份命令你，在两小时之内，必须跟他联系上，他就是钻进老鼠屁眼里，也得把他揪出来见我！牛二应着，急忙挂断了电话，头上渗出一层冷汗。 一通电话，让牛二火烧眉毛般行动起来，他猜测臭娃大概不会因此事就自寻短见，于是赶紧给女儿牛美丽打电话，让她和菜花、秋菊一起寻人。有人说那天见到臭娃回到了镇上，一行人就在镇上的酒店、宾馆挨门逐户地找，都说没见过臭娃。难道活生生的臭娃从人间蒸发了？几个人一头雾水，歇了歇脚，商量着又找，直到天擦黑时，才在镇西北角一间刚开张的不起眼小旅馆找到了臭娃。 一行人敲门没人开，只好让服务员拿钥匙开门，门开了，大家一拥而入，看到屋里的窗帘拉得严严实实的，臭娃还在被窝里躺着，满屋酒气熏天。牛二惊讶地说：臭娃你怎么可以这样！白县长找你，石书记找你，电话都打烂了也打不通，你竟然躲在这里安安心心睡大觉！臭娃像没听见似的，牛美丽拿起放在枕边的手机看，果然关着机，便说：叔，你现在是举足轻重的大老板，明知有要事在身，怎么可以关机呢。她又从床头地上拎起一瓶汾酒，里面的酒液只剩了浅浅一瓶底。秋菊就说：酒能救了你的命？听饭店老板说，你在饭店喝得酩酊大醉，还要了一瓶酒带走，你都这么大年纪了，不要命啦？怎么能喝成这样！ 臭娃懒懒散散地从床上起来，穿好衣服，点着一支烟猛吸几口，唉声叹气地说：我太累了，所以关掉手机，暂时不与外界接触，但我不是逃避，我这两天烦躁得要死，只想自己待着清净清净，痛痛快快喝上几杯，等理清头绪就马上现身。 　　牛二劝道：你就是有一千个理由、一万个理由，也不该在这个时候掉链子，白县长亲自给你打电话打不通，石书记给你打电话也打不通，成甚道理！人要能拿得起放得下才行，你现在啥都别说了，打理一下自己，跟我见石书记去，人家还等着呢！ 被牛二这么一劝，臭娃的情绪如同煮沸喷涌的牛奶，一下子爆发了，他愤然道：我白臭娃是拿不起、放不下的那种人？！大奶子村的人谁不说我是有良知的煤老板？改革开放后我就开始经营企业，从开砖厂到开煤矿，我让村里多少人手里有了余钱，过上好日子？这些年，逢年过节我从没断过给村民发福利，面呀、油呀、钱呀的数不清，这还不算，我投巨资给镇上新建了小学和初中，我容易吗？ 牛美丽和颜悦色地说：叔，谁不知道你在社会上口碑良好，为社会贡献极大？可如今咱们面临的是几十年不遇的大事，村民房屋损毁，政府牵头改造搬迁，事关全体村民利益，正是考验你的关键时刻，你可从来不是那种没担当的人。臭娃的火气依然下不来，说：你别拿这话激我，你知不知道我有多闹心、多纠结…… 牛二见一时难以说服他，急忙打断说：臭娃，你听我一句，别啰嗦了，石书记还在等着呢！众人也七嘴八舌地劝说。臭娃长出一口气，不得不跟着牛二出了门。 二人走进石书记办公室，让他们意想不到的是，石书记不仅未发火训斥，反而笑脸相迎，还亲自给臭娃沏了杯浓茶，笑说：啊呀，我的白大财神，你可来了，看你如今红的，连白县长都围着你团团转哩，我们这些乡镇书记还不是跟在你后面给你擦屁股！ 臭娃酒意尚在，说：石书记，你怎么说这话讽刺我，我白臭娃是放羊娃出身，穷了大半辈子，只是改革开放政策让我一夜暴富，富是富了，可正儿八经说，我有何德何能？要不是我如今成了煤老板，兜里鼓出来，别说白县长，我就是走一步烧一炷香寻到你石书记眼皮下，你石书记也不会瞥我！ 几句话说得石书记哈哈大笑，说：白老板，话可不能这样说，改革开放政策对任何人都是平等、公正的，白老板抓住机遇致富，成了大老板，就充分证明你的头脑好、有本事。臭娃听得脸上有了喜色，谦虚地说自己才干一般，煤矿能发展到今天这个规模，离不开牛二的合作，还说牛二比他头脑好，有大格局、大视野。 牛二就说：你就别在石书记面前瞎吹我了，现在的问题是，白县长组织搬迁，建设小康新村，你是唱主角的大老板，到底能拿出多少资金？石书记点头附和，说：对，今日请你来，就是要落实这个问题，你到底能拿出多少？臭娃冷静下来，说：能拿多少，我一时也说不来，得回去好好盘算盘算才行。 牛二说：白县长和石书记都为这事着急上火的，你就别拖了，说句干脆话吧！臭娃说：牛二你别站着说话不腰疼，那是钱又不是土坷垃，再说连我都不知道我现在到底有多少钱，又该拿多少钱砸在这上边！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十分微妙，总随着地位与财富的消长悄然地发生变化。如果是二十年前，臭娃和牛二彼此绝不会像今天这样客气，那时二人常常怒目相视，你说东我偏说西，甚至拳脚相加，而如今的牛二，明显地非常尊敬臭娃。就连一镇之长石书记，也在臭娃一夜暴富成了大老板、财神爷后落了俗套，与臭娃亲密地称兄道弟，一见面就相骂相讥，以示亲近友好。 石书记见臭娃始终不给准话，笑着说：狗日的，成大款后就瞧不上我等穷兄弟了，眼睛长在脑门上，只认县里的头头脑脑，是不是想让我这个穷书记请你一顿？臭娃立刻抓住话头，瞪着不大的眼睛，指着石书记说：石书记，你真的要请我这个泥腿子大款？要不请，你石书记就是驴日的！ 石书记站起身说：请请请，狗日的，小看我哩，不请是孙子，咱现在立马就动身！事先可得说好，请你你就要正经喝酒哩！臭娃说：喝，一定正经喝，石书记请客我埋单！ 　　三人来到镇上最好的饭店，点了一桌丰盛的酒菜。臭娃旧酒未散又添新酒，没几杯就被灌得烂醉如泥，大着舌头说：石书记，说心里话，我心里纠结得很，实在放不下，那天从县上回来，看到煤矿关停后从坑下撤出来的设备，我心如刀绞，太绝望了！我一个放羊娃出身、穷得不能再穷的人，靠着改革开放政策走到今天这步，容易吗？我实在是不甘心，放不下我这些年辛辛苦苦拼搏来的家业。他说着不由得潸然泪下。 石书记默然地吃着菜，牛二劝说：臭娃，人生在世，没什么放不下的，有舍得才有获得，钱财生不带来死不带走，只有放下了、舍得了，才有价值。臭娃说：这些道理我不是不懂，可心里还是难受。石书记就说：白老板这些年为村人、为社会做了不计其数的实事、好事，赢得一片好名声，党和政府以及人民不会忘记你的，如今县里改造危房区，建设新村，资金上缺口很大，之所以找你，是党和政府对你的信任、人民对你的信任，我想白老板不是不懂这个道理，人活一世，能做到被人信任不易啊。 臭娃左思右想，终于下定了决心，端起酒杯说：被人信任是幸福的，我就不信我臭娃跨不过这个门槛！石书记，咱俩干一杯，我不会让白县长和你失望，也不会让大奶子村人失望！石书记端起酒杯，二人碰杯，一饮而尽。 这杯酒喝下去，臭娃彻底醉了，身子摇摇晃晃的，像是对自己又像对别人说：活到现在我才悟出，人就是一个贱物，就像一只饿急了的狐狸，发现一锅鸡，却因为太胖钻不进锅里，于是饿了三天，终于钻进去了，可饱餐后身子圆了一圈，钻不出来了，只好又饿了三天才出来，说到底还是因为太贪婪，人生何尝不是如此，赤条条来，赤条条去，到头来谁也不能带走一生积累的财富和功名。石书记说：白老板这话我爱听，人活着，最重要的是看开世事，最难的是战胜和改变自我，让自己在任何情况下都能适应生存。 臭娃含混不清地说：我不、不是看不开世事，人从年轻到老，是一个慢慢清、清醒的过程，我现在才认识到，煤、煤炭这玩意儿，能助人一夜暴富，也能让人撕裂变、变形，跌入低谷，煤老板这、这个诱人的名称，其实是、是一个愿者上钩的陷阱……见臭娃已说不成整句的话，牛二忙将摇晃欲倒的他扶住，说：你喝高了，别再演说了，我扶着你去客房歇着。石书记见臭娃喝得大醉，也着了慌，帮忙安排他睡下。 翌日一大早，牛二就陪着臭娃往镇政府大院去见石书记，臭娃十分慷慨，说：石书记，对于小康新村建设，我愿全力支持，补足资金缺口，把钱花在这上面，值！牛二也主动拿出全部积蓄支持村庄搬迁和新村建设。石书记紧紧握着臭娃和牛二的手，说：你俩顾全大局，紧跟时代潮流，致富不忘乡亲，我代表回龙镇党委和政府，代表大奶子村村民，对你俩深表谢意！他当即拨通了白县长的电话，把这一情况汇报给白县长，说小康新村建设有臭娃和牛二慷慨解囊，资金问题解决了。 资金筹齐，由白县长组织领导，大奶子村搬迁和小康新村建设如期动工，不到两年时间，一排排规划合理、设计新颖的小二楼拔地而起，小康新村全面落成。新村剪彩选在国庆大喜之日，这天，村民们喜迁新居，锣鼓喧天，礼炮齐鸣，众人欢天喜地，一片欢腾。县委、县政府的有关领导齐聚楼前一片开阔场地上，白县长做了热情洋溢的讲话，说小康新村的落成是煤改转型升级的成功范例，回龙镇大奶子村走在了全县的前头，为全县树立了榜样。臭娃和牛二胸前戴着大红花，风风光光地站在台上，脸上有说不出的喜悦。 此后不久，省里便实行了以整合小煤矿为主的“大兼并”，一大批小煤矿在大整改的形势下彻底消亡，崭新的大矿时代来临了。然而臭娃和牛二致富的脚步可没有停下，臭娃早年挖过中草药，知道这行业利润可观，于是二人从银行贷了一笔款子，买下几座山几条沟，开始种植中草药。闲着的村民又有了新活计，他们被臭娃和牛二组织起来，种苗、锄草、收割，能得到不菲的酬劳。 望着漫山遍野长势喜人、生机勃勃的药材，臭娃和牛二萌生了新的希望。全文完 作者简介 刘荣生，当代作家，出身书香门第，1949年出生于太原市，山西孝义人。毕业于山西省教育学院中文系汉语言文学专业。一生笔耕不辍，八十年代开始发表短篇小说《惯性》《天雨》《一分钱逼倒英雄汉》等作品，代表作长篇小说“孝河三部曲” 《孝行天下》《孝河人家》《孝河岁月》作家出版社出版发行。90余万字的《孝行天下》2010年入选作家出版社首批出版的电子书，点击率突破320余万创纪录；60余万字的《孝河人家》2013年被新华网评为全国十大好书之一，名列榜首；《孝河岁月》被作家出版社誉为“孝河三部曲”精彩丰厚的收官之作。 承蒙关爱，谢谢分享。😜 编辑／GMF图片／网络 特别声明：本文通过美篇功能插入了背景音乐、照片和图案。如您有异议，请与我们联系，以便及时调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