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渚往事

素心

<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我这里要说的梅渚,是位于安徽省郎溪县与江苏溧阳相毗邻的一个古镇。</p> <p class="ql-block">  古镇老街始建于宋代,兴于明清,这里曾经是苏浙皖水运物流港口。如今却与很多残存的古镇一样寂寥衰落。</p> <p class="ql-block">  (老药号列入历史文物保存,仍在惨淡经营)</p> <p class="ql-block">  第一次来梅渚是上世纪七十年代初我在郎溪插队,生产队长安排我们三个女知青去梅渚卖山芋苗,着实让我们兴奋了一回。</p><p class="ql-block"> 临行前听说梅渚那里江苏浙江粮票布票通用,于是我们用全国粮票托人兑换了几尺浙江布票。计划经济时代很多商品凭票供应,那时江浙经济发展就处于领先,连我们村里买猪娃都要徒步去高淳,来回几十里。</p><p class="ql-block"> 天刚亮我们便跟着生产队的一位大叔,拉着载满一把把山芋苗的板车出发了。足足四十多里的路程,上午九点多钟我们就赶到了梅渚。</p><p class="ql-block"> 小镇正逢集,农贸市场人头攒动,农产品交易非常热闹。待我们将山芋苗卖完已近中午,我们仨顾不上饥饿,便迫不及待地逛街购物。在一家专用浙江布票的商店,各色好看的花布让我们喜出望外。姑娘们谁不爱美?于是各自挑选了自己中意的花布,别提有多高兴。返回途中大家轮流坐上板车前行,一路唱着歌,都没感觉累。</p> . <p class="ql-block">  再去梅渚是一九七八年夏天。宣城郎溪邻近几个县遭遇多年未遇的干旱,两个多月没下一滴雨,土地龟裂,禾苗枯萎。县委当即成立了抗旱指挥部,分南北两个片区,全力动员抗旱保苗。那时我已留县里工作,被抽调到梅渚北片,主要任务搜集基层旱情上传下达。</p> <p class="ql-block">  那些日子里住在老街一家小旅馆,白天下队晚上回来时间无处打发,便去文化馆找书看。</p><p class="ql-block"> 文化馆宽畅整洁,几排书架和报架井井有条。发现小说并不多,还是《金光大道》《艳阳天》《红岩》以及样板戏之类读物。那时候文革已基本结束,拨乱返正刚开始,很多书还没完全解禁。于是想着请镇上一好友陪我引见馆长。</p> <p class="ql-block">  馆长姓徐,约四十岁上下,高个子宽额头,说话很温和,看上去就是位文化人。一面之交后的第二天,我便独自上门借书。</p> <p class="ql-block">  夏日傍晚天黑得迟,穿过文化馆后门,就是一个面积不大的小院,馆长一家三口正围坐在一小方桌前吃晚饭,院子里一棵蓬松的石榴树枝头坠满了火红色花朵。</p><p class="ql-block"> 他见我进来,便连忙拖了只小木椅,又递过一个蒲扇。知道我想借书,他吃完饭立即放下碗转身进了屋子,不一会儿出来递给我两本书,我接过一看,一本是《沙士比亚戏剧集》,另一本《莫里哀喜剧六种》,我下意识地翻了一下书页,连忙道谢转身离开。出门时暗自揣测为什么推荐剧本给我看?该是他自己喜欢的书吧?反正有书打发时间,对我来说总是不错的选择。</p> <p class="ql-block">  说实话,文革那些年的折腾,能够读的书很有限。少年时代还读过前苏联的一些小说,就再也没见过外国文学。第一次读沙翁戏剧,真的是给我心灵视野开了一扇窗,穿过那扇窗,让我遇见了《威尼斯商人》,认识了《哈姆雷特》,对莫里哀笔下的《伪君子》《悭吝人》绝妙的讽刺喜剧却是最初的启蒙。</p> <p class="ql-block">  这两本书,我不仅认认真真地读,而且还做了笔记。后来我了解,徐馆长之前是梅渚中学语文老师,不仅懂音乐善书法,而且还写过小剧目,是群众文化工作的多面手。</p> <p class="ql-block">  后来我又从他那里借阅了托尔斯泰的《战争与和平》,《契诃夫短篇小说选》等名著,还有文革后刚复刋的《人民文学》等期刊。足以说明他家有藏书,那些书文革中能保留下来该是一种怎样的勇气?</p><p class="ql-block"> 虽然当时文革刚结束不久,中国文坛和社会正百废待兴,一些刊物刚复刋,却又来了一拨“反击右倾翻案风”,严重挫伤了中国当代知识分子的人格精神,尤其是外国文学与中国古典文学还没有真正撕去“封资修”的标签。真的从内心感谢馆长对我的信任。在那个漫长的夏日夜晚,是那些书填补了我的孤独与空虚。</p> <p class="ql-block">  直到秋后处暑季节才盼来一场暴雨,那场雨真的是惊世骇俗,淋漓畅快,旱情迅速得到缓解,受灾的庄稼人又全力投入抢种补种,弥补过往的损失。我们到九月下旬才正式撤回到县里。</p><p class="ql-block"> 记得那是国庆节后的一天,徐馆长到县里开会,特地到我单位赠予我一幅字“万木霜天竞自由”,笔意酣畅的行草含蓄丰润,那是一种多么畅快淋漓的表达和期盼?!他还告诉我新华书店到了不少新出版的中外名著呢。</p><p class="ql-block"> 从那以后,我每月工资除去买饭票,剩下几乎买了书,直到次年调回城,满满两箱书办了托运,却是我全部的家当。</p> <p class="ql-block">  (找到文化馆旧址,大门紧锁,完全失去了往日的模样。)</p> <p class="ql-block">  (时光湮没了昨日的繁华,这家商店经营的农具和传统手工竹编,叙述着往日故事。)</p> <p class="ql-block">  有人说过这样的话,人在开始喜欢回忆的时候便是开始老的时候。</p> <p class="ql-block">  其实我们每个人一生中读过的书,走过的路,遇见过的人很多,但真正能够记住的,刻骨铭心的过往并不多。梅渚小镇在我的记忆深处却如此清晰。</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