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道河传（长篇小说连载）七十四

龙泉谣

（七十四）

春梅一回到家里，感冒咳嗽就把她彻底撂倒了，嗓子干的像火在烤。第二天，春荣舅、喜子舅就来看她。春荣舅带了两斤陕北小米，喜子舅拿了一壶牛奶，他俩问了情况，听说东亮在西安工地，便说这就放心了，又把春梅安慰了一番。紧接着东堡村二姑婆、陆家三姑婆也来看春梅，二姑婆说，娃呀，可得好起来，一大家等着你哩。岁姑婆说，啥事都往好处想，东亮娃有志气，你屋里日子慢慢就好起来了。春梅勉强应付了几句，还是感觉头疼得爬不起来。

岁亮周末回家见母亲生病躺着，家里乱成了一锅粥。他放下书包，抱着苕帚、扫帚把家从里到外、从前到后扫了一遍。紧接着系上围裙进了厨房，阿黄踅摸着跟了进来。歌子站在门口怏怏地说，岁哥，做啥饭呀？岁亮说，然面。歌子说，咋可是喔饭哩先？！岁亮说，乃你说吃啥？歌子也不知道该吃啥。岁亮说，你给咱收两个鸡蛋，顺便把芦花鸡跟鸡娃撵进西房子去。歌子去收鸡蛋，岁亮猜了一块面，开始烧水。水烧开后，他冲了一碗鸡蛋絮端进了母亲房间，春梅靠在墙上有气无力地说，太烫了，搁到桌子上凉个子。岁亮在围裙上擦了一把手，出了房门，继续做饭。

吃饭的时候，春梅给面里么有放调料，而是浇了带着荠菜的面汤，就着咸菜吃。老四快速刨完了一碗面，喝了一口面汤，不停地打着饱嗝。他摸出一根烟点着，猛吸了一口说，春华来信了。春梅放下筷子问道，啥时候来的，咋不给我说哩？老四说，还么顾上哩。他示意歌子去窗台取信。春梅打开信看了一遍，把信递给了老四，老四看了起来。岁亮问道，妈，我姨说了个啥？歌子插话道，我姨提我来么？春梅说，么提，她让我去她喔搭逛哩。歌子说，我也要去哩。老四说，不上学了？

大家正说着话，桂芳婶提着一包红糖和一把挂面走了进来。桂芳婶掏出手帕擦了一下眼角，笑着说，四嫂，病好了么？春梅看了一眼桂芳婶说，对门住着，拿啥东西哩？快坐。桂芳婶说，王姐前个来了还问你哩，我说么在。春梅说，对着哩，不要给别人说我有病哩，军么回来？桂芳婶说，么有。老四说，啥时候回来？桂芳婶说，快了，马上清明了，得种红苕了木。老四说，军再去西安把东亮寻个子。桂芳婶说，么麻搭，崔龙海给老二结婚哩，你们知道不？春梅说，不知道，媳妇是阿搭的？桂芳婶说，社树的。春梅说，去帮忙的时候把我叫一下。桂芳婶“嗯”了一声。老四嘟囔道，一个个扑的跟蛾样的，人家请你来么？春梅瞅了一眼老四，想说啥，又么说。桂芳婶借口家里忙，走开了。

第二天天刚一亮，岁亮就起来扫地做饭。春梅感觉好了许多，她挪下炕，梳洗了一下，出门向苹果园走去。初升的太阳亮的有些晃眼，空气里仍有些许寒意，她紧了紧棉袄。云叔搛着一片锅盔蹲在家门口，脸像红苕，他挽着眉头朝门里不知道在骂谁。山哥搛着梨，前头走着牛，“嘚球”地吆喝着牛。春梅和山哥打过招呼，跟灯娃姐碰了个照面。灯娃姐手里拉着的母羊跟她顶牛，母羊边被拉着朝前走，边回头“咩咩”地呼唤着两只小羊，小羊在家门里头挨头碰在一起。叶叶把小羊一吆喝，小羊跟上了老羊。灯娃姐笑着问道，四婶，到地里转去呀？春梅说，嗯，你这是弄啥呀？去十三亩埝种红苕呀木。你两口子勤快的很木。

雪梅婶在苹果地里拔草，存叔圪蹴在地头卷纸烟，雪梅婶边拔草边催促着存叔，快些先。存叔给卷好的纸筒上抹了一点唾沫，掏出火柴点上，猛吸了一口，猫起腰开始拔草。雪梅婶看见春梅，招呼道，四嫂来了。春梅笑了一笑说，准备弄啥呀？雪梅婶直起腰说，点些芝麻。三伯噙着烟袋，抱着锄头，挖一个坑，放进去几颗绿豆，然后用锄头轻轻把坑盖了，又去挖另一个坑。他看了一眼春梅，又低下头继续干活。

就躺了这么几天，地里的草比苹果树还高，春梅弯下腰拔草。拔了么多大功夫，她就觉得热乎乎的，她解开棉袄纽扣继续干活。她把拔下的草一堆堆地放着，准备回家的时候给羊们带上。只有十年么见，马校长竟然老的认不得了，就像一截子老树根。只顾忙了东亮的事情，都么有顾上问他跟屋里关系咋样？听说他跟老婆关系紧张，儿女们也对他多有抱怨，不知道现在是否缓和了？唉，谁都会老，她生病后就不愿照镜子，才四十出头，鬓角就有了白头发。一着急就上火，不是咳嗽就是发烧，为东亮她最近睡眠很浅，只要一睡着就会梦见有人撵她，睁开眼睛，那人又不见了。春华让她暑假去江西逛，屋里是个这样子，阿搭能走开么？！以后有机会再说吧。

春梅拔草正起劲，歌子在她身后说，妈，我岁哥把饭做好了。春梅直起身，用手背擦了一下汗说，把草给羊拿回走。歌子边抱草边说，我云叔可打我霞婶哩。咋可打捶哩先？春梅边整理衣服边往回走。还么有到云叔家门口，老远就听见云叔低沉的吼声，一天就知道睡，啥都不弄，养你还不如养个猪，猪还知道哼哼两声哩。霞婶蹲在灶房门口，头发像鸡窝，两个眼窝青得像抹了一圈锅黑，鼻涕眼泪流了一地。两个孩子躲在卧屋门口小声抽泣着不敢到母亲跟前去。春梅说，云，你咋是个这人，咋不听劝哩先？！云叔么好气地说，快把你屋里事管好，吃萝卜操淡心。春梅去拉霞婶，霞婶躲了一下，仍蹲在原地。春梅又对着云叔说，看你把人打成啥了？打死人还得偿命哩。云叔握着拳头，圆睁着豹子眼对春梅说，走个穿红的来个穿绿的，不是你出出，喔货就不敢顶我嘴，阿搭娃多阿搭耍去。春梅落了个脸红，自己找了台阶道，好，你屋里的事情今后我都不会管了，谁管谁就不是人。谁请你管来？！

吃饭的时候，春梅不停地“嘘嘘”，老四停下筷子问道，可咋了先？歌子说，我云叔跟我霞婶闹仗哩，我妈劝去来，我云叔连我妈一搭骂了。老四说，喔就是个七成货，跟喔上啥计较哩？！春梅不说话，快速刨完稀粥，起身去了后院。春梅正在给羊喂草，桂芳婶就在门外喊，四嫂，走。春梅出了后院，换了一件小翻领暗花外套，和桂芳婶去了崔龙海家，阿黄摇着尾巴在后面跟着。

崔龙海在新房里给二儿子结婚，新房在贺家新村西边南二排第三家。房顶上的高音喇叭老远就传出《二进宫》的经典唱段：“大战场来小战场，九人九马九杆枪，立逼的霸王乌江丧，才扶刘邦坐咸阳，南门外筑台曾拜将，把将军封为三齐王”。山哥是大总管，问春梅想弄啥？春梅说，你安排弄啥就弄啥。山哥说，你在前头给咱招呼客。春梅说，让我帮灶先，喔阳火事阿搭是我弄的。山哥问，我四叔咋么来？春梅说，屋里来了一家煨面的。山哥问桂芳婶弄啥？桂芳婶笑着说，我跟四嫂去灶房。阿黄跟在春梅后边要进灶房，春梅骂了两句，阿黄便低着头跟其他狗卧在大门口晒暖暖。

二娘、花婆说笑着在揉面，春梅坐进灶火拉风箱，桂芳婶圪蹴下来剥葱。二娘问，春梅，西安咋向？春梅说，还能咋向，就是个人多。二娘说，建娃叫我去咸阳逛哩，我么去。花婆说，建娃瞅下向了么？二娘说，唉，瞅是瞅下了，就是彩礼有些贵。桂芳婶问，伢要多少？二娘说，五百，这还不算，还得一辆自行车，阿搭弄钱去呀？！

院子里，周家大伯，香姨等一众秦腔爱好者不请自到，摆开架势，拉上二胡了。崔龙海新剃的头亮的能照见人影，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他招呼着来人抽烟喝茶。香姨说，甭急先，咋么见春梅人哩？雪琴婶说，来了，帮灶着哩，我给咱叫去。

春梅从灶房里边朝外走，边掸着身上的灰。香姨说，快来先，就说咋么见你哩先。春梅说，王姐，今个来么拿你喔衣服？香姨说，拿了，在军屋里搁着哩。乃咋不拿到这搭来哩？今个是啥日子，急着说喔弄啥呀？咱唱戏先。周大伯把二胡向腿上一放说，唱啥？香姨说，《辕门斩子》咋向？春梅说，我这一向人不美，叫雪琴跟你们唱先。雪琴婶说，叫我唱就得换戏。香姨说，唱啥？雪琴婶说，《张连卖布》。香姨说，行木。雪琴婶说，乃你支张良，我支四姐。周大伯把过门拉完，香姨就唱上了“有有有，娃他妈，你坐下，听我给你可说呀，过冬至，后十天，眼看就到阴历年，耍社火，把棋下，柳木腿紧跟下。”

云叔和忙娃哥搭棚布置桌子，云叔走到唱戏的跟前，瞪着眼，红着脸说，赶紧挪到房间去，摆席呀！春梅么好气地怼了一句，么看大哥在这搭哩，给谁瞪眼窝哩？云叔不搭话，只是干自己的活。唱戏的站起身，慢腾腾地进了房间。阿黄不知道啥时候钻进唱戏人坐的桌子底下，云叔挪桌子么看见狗，桌子腿碰在了狗身上。阿黄站起身冲着云叔“汪汪”着，云叔本来心里就不痛快，这下更像疯了一样，拿起墙上靠着的铁掀向狗拍去，边拍边骂，啥货先，这搭都是你停的地方？滚！阿黄“吱吱”叫唤着夺路而逃，云叔不依不饶地向门外撵。春梅气不过，大声制止着云叔，打狗还要看主人，你弄啥哩？阿黄跑远了，云叔掉过头恶狠狠地瞪着春梅说，你说我弄啥呀？穿你狗的皮褂褂呀！春梅嚷道，你敢？！忙娃哥挡在两个人中间说，今个是崔哥的好日子，你俩都少说两句先。春梅生气地拧身离开了崔家，桂芳婶从灶房里撵出来大声说，一时开席了，我打发娃叫你哦！

（本故事纯属虚构，请勿对号入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