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妈小传

资伊客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一)卢妈去世</p><p class="ql-block"> 几年前, 卢妈在她的小屋里寿终正寝,享年92岁。</p><p class="ql-block"> 她的小屋,其实就是清廉大院A栋一楼的一个楼梯间:一床、一椅、一桌,还有临床摆放的一口大木箱,这大概是她的全部家当。</p><p class="ql-block"> 第一个得知她寿终正寝消息的,是大院A栋二楼的小娄。多年来,小娄已养成了每天上下班都要向卢妈问好的习惯,卢妈也极其和蔼可亲,向小娄回以问候。这一老一小的,便成了忘年之交。这天早上上班,小娄照例向卢妈问早安,却得不到卢妈的回应,便推开那小屋虚掩的门。小屋内已然没有了一点生命的气息,小娄心里咯噔了一下,扯开电灯一瞅,只见卢妈躺在床上,显得十分安详。</p><p class="ql-block"> “卢妈,卢妈!醒醒!醒醒!”小娄尖叫起来。小娄的尖叫声引来了到大院办公的同事。</p><p class="ql-block"> “卢妈去世了!”大院顿时炸开了锅。</p><p class="ql-block"> 一向硬朗的卢妈,白天还佝偻着身子,拎着垃圾袋满院子地捡拾烟蒂槟榔壳,一边捡一边嘴里唠叨着,唠叨的言语已是含混模糊。</p><p class="ql-block"> 一夜之间,卢妈毫无征兆的去世,这使有人欢笑有人愁。</p><p class="ql-block">。</p> <p class="ql-block"> (二)卢妈离院</p><p class="ql-block"> 卢妈何许人也?</p><p class="ql-block"> 上了年纪的,诸如我的爷爷,叫她卢大姐,我的大伯父叫她卢姨,我辈及更小辈,统统都叫她卢妈。爷爷说他到这个院子里工作的时候,卢大姐早就老这个院子里了,连爷爷辈们都不知道她的来历,都只晓得她一直住在大院里,而且她住的地方,从来不讲究,只要能遮风挡雨就行。她每天风雨无阻地清扫着大院,只要她手到之处,都一尘不染。</p><p class="ql-block"> 都说这个大院是铁打的营盘,大院里的书记、s长等一干人等,均是流水的兵,一茬接一茬地流动。只有卢妈一个人,仿佛是个铆钉,一直钉在这营盘上。</p><p class="ql-block"> 据说有一任姓书记,姓耿,他认为卢妈在大院呆得太久,而且个头不足一米二,且长相又有点猥琐,有损大院形象,想着动一动她,要她离开大院。</p><p class="ql-block"> 卢妈也没说什么,一个人卷起铺盖,一声不吭地从大院里搬走,住到了临街天桥下面的涵洞里。</p><p class="ql-block"> 没有了卢妈的大院,不几日就变成了偌大的垃圾场,只好专门从乡下请来一个能吃苦的农妇负责清扫。可是那农妇清扫过后的大院这一片,这一片干净了不一阵子,那一片又是“米汤淘饭”,依旧垃圾遍野。那农妇不停地扫,而垃圾则不停地飞来,弄得她叫苦不迭,干了几日,连工资都不要便跑路。大院的卫生已成大难题。</p><p class="ql-block"> 这还了得!大院年年被各级部门评为花园式文明卫生单位,此等情形,这块牌子肯定不保了。</p><p class="ql-block"> “还是把卢妈请回来吧。”S长向耿书记提议道。</p><p class="ql-block"> “我就不信了,没有卢妈,大院的卫生就会成问题。”书记顶回了镇长的建议,“给我通知下去,在该院的各部门,都划定相应的卫生责任区,分片包干,哪个区域卫生出现死角,该部门的年度考核降一等次。”</p><p class="ql-block"> “书记真是高明,知道用行政命令的办法。”S长点头道。可一离开书记办公室,S长便自言自语道,“这办法,前一任书记试过,顶个屁用。”</p><p class="ql-block"> 耿书记的办法在大院正式实行。平时坐在办公室里,习惯于喝热茶、看报看手机聊天的职员,一个个都走出办公室,手拿扫帚、灰摄机,到大院各个角落干起了卫生员的活。</p><p class="ql-block"> 大院的卫生状况大有改善,可这些职员都把脸拉得老长,“我们各有各的事,怎么能整日守在这院子里呢?这……”</p><p class="ql-block"> 耿书记也发现这事有些不对劲,后悔不该辞退卢妈,但要自己把卢妈请回来,又拉不下老脸,在没有想到新法子之前,他决定仍然维持原状。</p><p class="ql-block"> 一个多月过去。名目繁多的公务事蜂拥而至,各部门都忙得不可开交,大院卫生均已无暇顾及了。镇长找到耿书记,建议还是把卢妈请回来,只要有卢妈在,大院卫生就省心多了。耿书记扶了扶鼻梁架上的眼镜,眼珠子在眼匡里转了好几圈,最终还是表示同意。</p><p class="ql-block"> 卢妈又回到了大院。她逢人就说:“我知道,我迟早会回来的。”</p><p class="ql-block"> “卢妈回来就好,省得大家折腾。”大院里的上班族,如释重负。</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三)卢妈的杀手锏</p><p class="ql-block"> 卢妈正式回归大院。卫生的事,大家都省心不少。</p><p class="ql-block"> 每天天刚亮,大院里便有一个弱小的身影在晃动。她佝偻着身子,一手拿着扫帚,一手提着灰撮机,把大院里的各个角落清扫一遍。一边清扫一边咕噜咕噜着:“谁在乱丢垃圾,若是被我看见,我定会把他骂过狗血喷头。”</p><p class="ql-block"> 事实也是如此,卢妈逮着谁破坏环境卫生就骂谁,毫不容情。这不,第一个来上班的小伙任志,便成了冤大头么:任志心急火燎地来了,一路小跑着,一路吃着早点,显而易见是这天的任务繁重,他想早点儿上手,把手头的活干完。卢妈瞧见了他,便满脸春风地向他问早安,任志也慌忙向卢妈堆起笑脸,冷不防嘴里的面包屑掉了一些在地上,卢妈马上拉下脸来,对任志吼道:“我就知道,现在的后生子就没素养,乱丢乱扔不讲卫生!”</p><p class="ql-block"> 任志听到卢妈吼他,气不打一处来,正欲发作,卢妈不等任志开口,马上把笤帚一横,来了个立马横刀,挡住了他的去路,“大院是我家,卫生拿大家。把你扔的东西弄干净。”</p><p class="ql-block"> 任志意识到卢妈是个硬茬,不好招惹,只得强压住心中的火气,低声说道:“卢妈,你看见我乱扔了什么?”</p><p class="ql-block"> “你眼睛是摆设么?低头看看,低头看看。”</p><p class="ql-block"> 任志把头低下,地面上确有一些面包渣,“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p><p class="ql-block"> “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但也不能掩盖你破坏卫生的事实,把它弄干净。”卢妈得理不饶人。</p><p class="ql-block"> 任志知道,硬扛不是不办法,只好乖乖地从口袋里摸出几张卫生纸,擦干地上的面包渣,顺便丢入卢妈手里的灰撮机里面。</p><p class="ql-block"> “你自己没手呀,垃圾桶在哪儿?”卢妈又连珠带炮地朗道。</p><p class="ql-block"> “你!你!”任志顿时怒火中烧,拳头握得格格响。</p><p class="ql-block"> “你什么你!”卢妈也起了高腔,“不管你是谁,不爱护环境卫生,就没法从我卢某手里过!”</p><p class="ql-block"> 卢妈的高腔,在大院里如洪钟回响,任志满脸充红,青筋暴出,“你这老不死的,得理不饶人是吗?真是欠揍。”</p><p class="ql-block"> “那你揍我试试,反正我孤寡老人一个,我就让你揍,看谁吃亏大!”</p><p class="ql-block"> 争吵声逐渐引来了一群人。</p><p class="ql-block"> “小任,别那么火气大,卢妈这人,就是这样认死理,你犟不过她的。”一位中年汉子拦住任志,低声对他说,“再说了,她也是为我们好,环境的确需要大家一同呵护。”</p><p class="ql-block"> 任志听罢,反过来一寻思,有卢妈的大院,的确卫生杠杠的;没有卢妈的日子,大院成了垃圾场。整个大院的卫生,只有卢妈,拉得下脸来维护。</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四)小娄的追思</p><p class="ql-block"> 在维护环境卫生时凶巴巴的卢妈,平时里是和蔼可亲的。这一点大院里的每一个人都对卢妈有口皆碑。</p><p class="ql-block"> 小娄在卢妈出殡的那天,扶着卢妈的灵柩,哭得撕心裂肺,其情景让天地动容。</p><p class="ql-block"> 小娄的出生地,是个山冲旮旯的小山村。低头见谷仰首见峰,那小山村在山的半山腰,只有一条羊肠小道,通向外面的世界。</p><p class="ql-block"> 在这样闭塞的一小山村,小娄生活了整整十年。直到卢妈的出现,才使小娄飞上枝头变凤凰。小娄是长女,她下有两个弟弟和一个妹妹,小娄的爸爸在离村百余公里的煤矿挖煤时,煤窑蹋方压断了一条腿,妈妈患有小儿麻痹症,腿脚不方便。</p><p class="ql-block">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小娄八岁便缀学了,瘦弱的双肩扛起了一个家庭的重担。</p><p class="ql-block"> 那是九年义务教育起始年代,小娄的缀学自然引起高度关注,劝学的人一波又一波,小娄也一次又一次地被接回到学校,又一次又一次地缀学居家,料理一家人的生计。</p><p class="ql-block"> 这事传到了卢妈的耳朵里。她翻过一重又一重大山,赶到小娄家。当她看到小娄一家的境遇时,泪眼婆娑,用她粗糙的双手抚摸着小娄的头,然后伸手从衣兜里摸出一叠皱巴巴的钞票,递到小娄的手上,“小娄哟,以后有啥难处,找我卢姨。”</p><p class="ql-block"> 小娄的眼泪涮涮地流下,她望着眼前这位素不相识的人,忽然间有了一种亲近感。小娄重新背起了书包,踏进了教室,继续着自己的学业。</p><p class="ql-block"> 从此,在每天放学之时,小娄都能看到一个瘦小的身影在校门口等着她,直到她从这所学校毕业,升入高一级学校。</p><p class="ql-block"> 升入高一级学校以后,每逢学校放假,小娄都要见见卢妈,向她汇报自己在学校的点点滴滴,而卢妈,则从箱底摸出一个纸封,递给小娄。小娄慢慢地将纸封折开,里面现出一沓钱,并附有一张纸条。小娄手里捧着这钱和纸条,感受着这位瘦瘦弱弱的女人身上,能给她最慈祥的母爱。</p><p class="ql-block"> 小娄大学毕业后,回到了这个大院工作。她和卢妈,也就有了天天相见的机缘。</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卢妈走了,在送走卢妈的葬礼上,小娄还发现了一群如同自己一样的身影,他们也同自己一样,悲痛欲绝地送卢妈走完最后一程。</p><p class="ql-block"> 小娄在整理卢妈遗物时,在卢妈的衣箱底发现了几个纸封,便小心翼翼地将那些纸封打开,均是一沓钞票和一张写着似曾相识的勉励孩子的话。</p><p class="ql-block"> 小娄顿时明白,卢妈一直在资助如同自己一样的贫困学子,而她自己,却在吃糠咽菜,过着十分清苦的生活。</p><p class="ql-block"> 她是这个大院唯一的临时工,而她这个临时工,像螺丝钉一样一直钉在这个大院中。</p><p class="ql-block"> 小娄追思着卢妈,声音哽咽着。</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