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昏黄的路灯下,顶着一头蓬蓬头的我静静伫立。晚风轻柔拂过,那蓬蓬头在风中微微颤抖。这是从网上买来的假发套,我的头发早已剃光,如今戴在头上的它,虽说是真发制成,蓬松又顺滑,可贴着头皮,却总有种难耐的瘙痒感。</p><p class="ql-block">身旁,一只狸花猫陪着我。它走起路来,身姿敏捷如子弹头,耳朵向后贴着,嘴巴微微朝前。在这微弱的灯光下,我和狸花猫的影子被拉得长长的,一高一低,一大一小,一胖一瘦,一个步履迟缓,一个轻快灵动 ,像是一幅独特的剪影画。</p> <p class="ql-block">望着这一幕,记忆的阀门悄然打开,儿时和妈妈在路灯下抓蝼蛄的画面如潮水般涌上心头。那时的我,就像身旁这只无拘无束的狸花猫,肆意又快活。妈妈让我帮忙抓蝼蛄喂鸭子,我动作麻利,抓到的蝼蛄比妈妈还多,满心都是简单纯粹的快乐,妈妈的声声夸赞,更是让我心里甜滋滋的。</p><p class="ql-block">随着年岁渐长,我们在人生舞台上扮演的角色越来越繁杂,经历的事情也愈发复杂,不知不觉间,把原本简单的自己也活得复杂了。其实,人生本可以很简单,就像回到小时候,无需过分渴望他人的爱,因为我们自身本就拥有爱的能力。</p> <p class="ql-block">那时,妈妈把装满蝼蛄的瓶子盖上盖子,直起身时,总会下意识地用一只手轻轻捶捶后腰,嘴里念叨着:“老啦,不中用了,才一会儿就腰酸背痛的。”小小的我,立马就会站到小凳子上,抡起小拳头,认真地帮妈妈敲背、拍屁股,脆生生地说:“我来帮你敲敲。”</p> <p class="ql-block">如今,独自散步来到草坪,我也会时不时地抬起手,拍拍自己的屁股。西医曾叮嘱,手术化疗后会有呕吐、拉肚子的症状,便后一定要清洗肛门,不然容易诱发痔疮。果不其然,我的老痔疮又加重了。中医则建议,多拍拍中焦,多拍拍屁股,让周边暖和起来,对康复有益。</p><p class="ql-block">只是此刻,我拍屁股、敲后腰时,身旁没有那个可爱的小姑娘,也听不到那甜甜的“我来帮你敲”,只有一只狸花猫,在不远处的泥地里撒欢打滚。</p> <p class="ql-block">白天,89岁的老妈打来电话,关切地询问:“你身体咋样啦?好久没回来了,今天有空回家不?”听到这话,我的心里一阵酸涩,我这戴着假发、被病痛折磨的病躯,怎么忍心让她看见呢?</p> <p class="ql-block">其实,有一个秘密,每个人都应该知晓,那就是他人和你一样,都在痛苦中挣扎。只要不是早早夭折,每个人类都会遭受各种各样的痛苦。那种失去挚爱的痛彻心扉,身体上难以忍受的病痛,还有悲伤、失望、焦虑、害怕与迷茫,尴尬、屈辱和羞耻的感觉,人人都有难以言说的伤痛和秘密。</p> <p class="ql-block">我们总是习惯戴上微笑的面具,露出幸福的面容,假装生活事事顺遂,可事实并非如此,也不可能如此。生而为人,注定要承受比地球上其他生物多得多、无法用数量级来衡量的痛苦。</p><p class="ql-block">在这痛苦交织的人生里,我忽然意识到,或许痛苦本身也是一种独特的链接。就像此刻,我与那路灯下的狸花猫,看似毫无关联,却都在各自的世界里承受着生命的重量。它为了生存奔波,我为了康复挣扎,我们在这小小的一隅,被痛苦紧紧捆绑在一起。</p> <p class="ql-block">我开始思考,当我们都在痛苦的泥沼中挣扎时,为何还要假装坚强?为何不能坦诚地面对彼此的脆弱?如果人人都能放下伪装,或许这个世界会多一些理解与包容。</p><p class="ql-block">我决定不再逃避,不再害怕让母亲看到我如今的模样。当再次接到母亲的电话时,我轻声说道:“妈,我过两天就回家。”挂了电话,我看着镜子中戴着假发的自己,深吸一口气,缓缓摘下了假发。看着镜子里那个光头、面容憔悴的自己,我没有逃避,而是伸出手轻轻抚摸着头皮,像是在与过去那个健康的自己告别,也像是在接纳如今这个满是伤痛的自己。</p><p class="ql-block">回家那天,阳光正好。母亲早早地站在门口张望,看到我的那一刻,她的眼中闪过一丝心疼,但很快就被笑容取代。我走上前去,紧紧地抱住了她。在母亲温暖的怀抱里,我终于忍不住落下泪来。母亲轻轻拍着我的背,就像小时候那样。</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