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清寺探隋梅

茶博士

<p class="ql-block">古朴苍劲的1400岁隋梅</p> <p class="ql-block">2025年立春刚过,江南的冷雨裹挟着料峭寒意。我第三次拨通天台山民宿“禾酒店”的电话,询问国清寺隋梅的花期。去年此时,因错过花期空留遗憾,酒店主人那句“明年早些来”成了心头的执念。今年听闻“花已盛放,再晚便无”,我当即订下从上海南站出发的高铁票,奔赴这场跨越千年的约定。</p> <p class="ql-block"><b>经常开车路过的上海南站,却还是第一次入内乘车</b></p> <p class="ql-block">动车抵达天台山站已是中午时分,入酒店放下行李便马上打车前往国清寺。今天游人并不算多,但若想在“隋代古剎”的照壁前拍个无人的空镜头却也很难做到。</p> <p class="ql-block">国清寺的山门在照壁东侧,是个很不起眼的小门,门楣上挂红底金字的“国清讲寺”四个大字,不知何人所题,颇有魏碑风格,苍虬有力。因为这次主要是来探访隋梅,所以我不在别处逗留,直奔隋梅而去。</p> <p class="ql-block">一进隋梅所在小院,但见几株红梅、白梅已竞相开放,而我心心念念的那株隋梅却只缀着零星花苞,如沉睡的老者,静默不语。问寺院里的小师傅:“这隋梅到底是开过了还是没有开?”师傅答道:“今年春寒反复,隋梅性子慢,尚未开放。”我凝视着苍虬盘曲的隋梅枝干,仿佛在凝视其皱纹之中流淌着的千年时光。</p> <p class="ql-block">隋梅的故事,是一部镌刻在年轮里的传奇。传说此梅为隋代国清寺开山祖师章安灌顶大师手栽,与隋寺、隋塔并称“三隋”。1400年来,隋梅与国清寺一起几经劫难、历尽沧桑,唐会昌灭佛时,国清寺遭毁,隋梅却奇迹般存活;明清更迭时,梅树半边枯朽却仍开花结果;1968年动乱年代,寺院受冲击,它再度濒死。1973年,为了迎接日本贵宾来访,周恩来总理顶住文革“破四旧”的政治压力,亲自批文拨款修复国清寺,而这棵隋梅就在第二年奇迹般的重新焕发生机。而今树身中空,需用石柱支撑,却年复一年以花报春。正如天台宗圆教根本的《法华经》所言:“是法住法位,世间常相住。”一切法皆是法性之显现,无有一法出离法位;生灭与常住本是一体,无需离世间求涅槃。宇宙间的一切事物和现象都有其固定的法则和位置,这些法则和规律本身是永恒不变的。</p> <p class="ql-block">隋梅前方有一座造型别致的“梅亭”,是人们憩息赏梅的好地方。原先,这里是香火旺盛的“伽蓝殿”,为了保护这株珍贵的古梅免受香火熏烤,1973年整修国清寺时改建为梅亭。倚坐梅亭,翻阅邓拓的《题梅》:“剪取东风第一枝,半帘疏影坐题诗。不须脂粉添颜色,犹忆天台相见时。”诗人笔下隋梅的素雅,此刻只能成为我心中的一份念想。</p> <p class="ql-block">次日,我暂别执念,转道天台山博物馆参观,在馆内了解了国清寺的缘起。据史料记载:天台山国清寺始建于隋开皇十八年(598年),由天台宗创始人智者大师倡议,晋王杨广(后为隋炀帝)督造、智者大师的弟子灌顶等人具体主持建造完成。而那棵隋梅,正是灌顶大师亲手所植。传说智者大师曾梦见老和尚定光让他在天台山下修建寺院,并言:“寺若成,国必清。”隋炀帝即位后,即将天台寺改名为“国清寺”。我还看到了一幅摄于1964年的已经泛黄了的老照片,画面中郭沫若立于梅亭前挥毫题诗:“塔古钟声寂,山高月上迟。隋梅私自笑,寻梦复何痴。”诗中的最后两句,恰似嘲笑我此刻的心境。 </p> <p class="ql-block">下午漫步赭溪老街,所谓“老街”,其实除了一座清代石桥之外一切都是新建仿古建筑。今天是正月十四,但却是当地的元宵节!为什么台州地区的元宵节是在正月十四呢?民间有许多不同的传说。其中有一个传说是戚继光在台州抗倭时,有一年正月十四戚家军在海边打败了一股倭寇,但有部分残余倭寇逃入城中。此时天色已晚,百姓们纷纷点亮灯火帮助搜寻残敌,最终倭寇被全部歼灭。为纪念这一事件,百姓们将元宵节庆祝活动移到了正月十四夜。赭溪老街的灯火再绚烂也引不起我的兴趣,早早地回酒店休息了。</p> <p class="ql-block"><b>隋梅没看到,就在赭溪老街买两个梅花糕吃吃吧!</b></p> <p class="ql-block">第三天就要回上海了,我心中仍然抱着再看一眼隋梅的执念。于是我六时即起,再赴国清寺。晨钟未响,山门刚开,绕行至隋梅小院,熹微晨光中,忽见隋梅顶端两朵白梅悄然绽放!虽然大部分花蕾依然是骨朵儿点点,但总算是依稀仿佛间看到了开放的隋梅!我甚至想象到了一周之后古梅盛开的情景:花瓣莹润如玉,花蕊鎏金般灿然,暗香浮动如梵音缭绕。风过时,梅枝轻颤,露珠滚落,恰似古僧合掌时滑落的念珠。</p> <p class="ql-block">带着些许遗憾来到寺后,回廊壁上镶嵌有不少石刻,其中柳公权所书“大中国清之寺”遒劲如松,王羲之“一笔鹅”碑的残缺与补笔,皆与隋梅形成奇妙互文——残缺未必是终点,亦可成为新生的起点。正如寒山问拾得:“世间有人谤我、欺我、辱我、笑我、轻我、贱我、恶我、骗我,当如何处之?”拾得答曰:“只需忍他、让他、由他、避他、耐他、敬他、不要理他,再待几年,你且看他。”隋梅的千年坚守,何尝不是对此诘问的最佳注解?正是:千年隋梅今犹在,不见当年摧花人。</p> <p class="ql-block">登上归途的列车,暮色中梅影渐远,思绪却愈发清明。隋梅教我三昧: 其一曰“待时”。古梅不争早春,只在因缘具足时绽放。人生亦需学会与时光和解,如孟浩然的“山水寻吴越,风尘厌洛京”,放下执念方见天地。其二曰“坚韧”。从灌顶大师植梅时的天台宗弘法,到历代僧众爱梅护梅的匠心传承,生命的价值,正在于超越时代的困境。其三曰“慈悲”。隋梅以花果滋养众生,寺僧以茶待客,恰似天台宗“一念三千”的圆融——个体的绽放,终要回归对众生的关照。 </p><p class="ql-block"> 一周之后,天台山传来隋梅开放的消息。打开微信朋友圈,真有好几个隋梅盛开的视频。虽然不能亲身置于梅树之下,但我知道,那两朵早放的梅花,已在我心中种下永恒的春天。它教会我:真正的绽放,从不在时间早晚,而在是否活出生命应有的姿态。或许这便是禅宗所言:“日日是好日,年年是好年。” </p> <p class="ql-block"><b>寺门外的石狮子是1973年从北京故宫搬迁而来</b></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