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环滚过黄昏

笃行致远（胡耀林）

三合土操场的裂缝里钻出几丛野草，老槐树筛下细碎的光斑。放学的铃声一响，书包像一群扑棱棱的鸽子，被胡乱丢在台阶上。

铁环是男孩子的战马。从墙脚废旧的物品堆中淘来的旧桶箍，用煤炉边捡的铁丝弯成推钩，若是有钢条责装备就更加完美。钩头缠着破布条，防止手皮被磨破。上下学的羊肠小道是训练滚铁环技法的绝佳场所，从集市的东头到西头是展现技能的“秀场”，操场则是“大会战”的地方。路上、青石板街道的缝里、沙土操场中总嵌着一些碎石子，铁环滚过去时会突然打摆子。二毛总能把铁环驯得笔直，他说秘诀是“用耳朵听风”——铁皮震颤的嗡嗡声弱了，就得用钩子轻轻点一下铁环的腰。

女孩子们跳“马兰花”时，辫梢跟着童谣摇晃：“小皮球，香蕉梨，马兰开花二十一……”三股筋绷到脖颈高，就得踮脚翻出白胶鞋。小芳的鞋底总黏着补丁，跳起来“啪嗒啪嗒”，像屋檐坠下的雨。

沙包是碎花布头拼的，里头塞着陈年绿豆壳，针脚歪歪扭扭，像蜈蚣爬。丢沙包的规矩严：砸中膝盖不算“死”，得等沙包在裤腿上弹三下；若是凌空接住，就能多攒一条“命”。有一回大壮的沙包甩偏了，砸碎教室玻璃，碎渣子溅进沙包缝里，掏出来时扎了满手红点，倒成了他炫耀的“英雄疤”。

弹珠要挑“猫眼儿”，里头带一弯月牙纹的最金贵。沙地上抠个小坑，拇指抵着珠身，屏息一弹，撞飞别人的珠子就能归己。输急眼的孩子会趴在地上吹灰：“这不算！你指甲盖碰到线了！”看门的老杨头拎着搪瓷缸过来，缸底的茶垢在夕阳下泛着油光：“再赖皮，统统给我扫槐树花去！”

黄昏漫上来时，铁环滚过青砖墙的裂口，蹭下一层暗红的铁锈。谁家煳了锅，焦香混着槐花甜味，在空气里游荡。听着母亲们的呼唤声三长两短，我们攥着汗津津的弹珠往家跑，铁钩子在背后晃荡，叮叮当当，敲碎了暮色。

而今那些铁环，大约都成了时光里的锈。只剩老槐树的花，年年落在同一道砖缝里，像一声轻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