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那年我十七岁,正值青春年少,懵懂而充满希望。</p><p class="ql-block"> 一九八一年的夏天,我初中毕业,参加了那场决定命运的中考。</p><p class="ql-block"> 那时,昌图重点高中是所有学子心中的圣殿,考上它,不仅是学生的荣耀,更是老师和家长的骄傲。村里谁家孩子能考入这所学府,那可比考中状元还要风光。因此,老师常常以考上重点高中为激励,鼓励我们努力学习,</p><p class="ql-block"> 就在我们积极备考复习的时候,又传来一个令人振奋的消息:我们可以在考高中同时,参加师范学校的考试。师范学校虽为中专学历,却无需再读三年高中,只需三年便可毕业工作,读书期间全公费,甚至连吃饭都不用家里花钱。对于农村家庭来说,这无疑是天大的喜事。</p><p class="ql-block"> 农村家庭孩子多,许多孩子初中未毕业便辍学,即使考上高中,也要继续读大专或大学,耗时数年才能工作。因此,考上师范学校成为许多农村家长的梦想。</p> <p class="ql-block"> 然而,报名却有名额限制,每个初中学校按毕业生人数确定名额,我所在的昌图老城乡中学仅有七个名额。为了公平,学校组织了一次“预选”考试,按成绩取前七名。</p><p class="ql-block"> 我那时贪玩,成绩起伏不定,父亲得知消息后焦急万分,夜深人静时,他躺在被窝里苦口婆心地教导我,而我却因白天玩累,听着听着就睡着了。父亲叹息道:“这孩子啥时候能长点心呢!” </p><p class="ql-block"> 预选成绩揭晓,我忐忑不安地跟在同学后面张望榜单,心中并未抱太大希望。然而,当我看到自己的名字赫然在列,且恰好是第七名时,心中满是惊喜。就这样,我有幸成为了七名可以参加师范学校考试的同学之一。</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尽管取得了考试资格,但能否考上师范,大家心里都没底。根据以往经验,每个学校能考上一两个已是幸运,有的学校甚至一个也考不上。不过,这并不影响考高中,考高中和师范用的是同一张试卷,没考上师范仍可被高中录取。</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考试在县城进行,头一天,我们几个同学结伴来到昌图县城,住在站前的“东方红旅社”。或许是第一次离家,也或许是考试紧张,几个同学都失眠了,有人甚至买了安眠药。而我却毫无压力,早早进入了梦乡。</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考试结束后,大家各奔东西,只能回家等待消息。我感觉考得不错,除了英语外,其他科目都答得满满当当。有趣的是,考数学前一天晚上,我和史军大哥一起研究了一道几何题,他巧妙地画出了一条“辅助线”,解出了这道难题。没想到第二天考试时,这道题竟原封不动地出现在试卷上,让我心中狂喜。而史军大哥却因紧张忘记了这道题,十分沮丧。</p> <p class="ql-block"> 等待考试成绩的日子,是最难熬的。父亲见我无所事事,便让我到老城乡的砖厂打工,他当时是砖厂的书记。</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我干活的地方是“筛灰”车间,为了增加红砖的内燃,需要在黄土里加入煤矸石的灰,再制成砖坯子,放入砖窑烧制,便成了建筑用的红砖。煤矸石粉碎后,需要人工用筛子筛好,细矸石灰才能加入土中制砖。</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车间主任是个戴眼镜的小老头,姓韦,父亲让我叫他老舅。他十分和善,总是爱抚地叫我“小生”。刚开始,他让我“扬灰”,这活不太累,但一刮风就糟了,煤灰刮满脸不说,还经常迷眼睛,一天活下来,满脸黢黑,再一出汗,一道一道的,像小鬼一般。韦老舅看出我不愿意干这活,便让我去推车。推车有歇着的功夫,灰没筛出来就呆着,攒多了就连续推几车。车是那种独轮车,刚开始推,掌握不好平衡,翻了好几次,后来渐渐熟悉了,便继续干这个活。有时候,韦老舅看我累了,还给我打打替班。</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那年夏天出奇的热,天天出一身汗,下班后就赶快往家跑,然后“扑通”一声跳进我家门前的小河里,只有这时候,才能忘了满身的疲惫。我也曾嗫嚅地问过父亲,这活儿啥时候是个头啊?我实在不想干了。父亲笑着说,要是考不上高中,就转正了,要干一辈子啊!这句话差点把我吓死!</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一天中午,天太热了,我躲在砖厂的马厩的小炕上睡觉,到了下午上班的时候,我仍然不愿意动弹,就继续睡懒觉。韦老舅看我不乐意动弹,就说:“小生,你再歇会吧,我先替你。”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正迷迷糊糊的就听父亲的声音:“都几点了?还想不想干了?”我赶紧一骨碌爬起来,很不情愿地来到车间。</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韦老舅看出我满脸的不情愿,就说:“小生啊,你咋了?你是不是中午没吃饭啊?”我当时不知道咋想的,就顺坡骑驴的点点头。没想到韦老舅竟然当真了:“哎呀,不吃饭咋行啊?”他用满是煤灰的手在衣兜里掏了半天,掏出皱巴巴的两元钱,硬塞给我,让我骑他自行车去街里买几个包子去。我实在拗不过他,再有刚睡醒真不愿干活,就骑他车子去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我买了几个包子,勉强吃了一个,因为我并不咋饿,中午吃的苞米茬子。回到车间,把剩下的钱和包子给了韦老舅。他拍了拍手上的黑煤灰,拿起剩下的包子蹲着旁边的一个有点阴凉的地方,狼吞虎咽地吃起来,不一会儿就把剩下的几个包子都吃完了。看到这个场景,我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心里真不知道是啥滋味儿,耳边好像有个声音在说:欺骗善良的人有罪啊!</p><p class="ql-block"> 那时条件很艰苦,因为砖厂离家很远,中午要带饭盒。厂子里有个食堂,主食几乎千篇一律是锅贴玉米饼子,二分钱一个,还有白菜或萝卜条汤。我不太喜欢吃玉米饼,因此很少去食堂吃饭。不过说真的,现在回想起来,砖厂当年的玉米饼还是很有特色的,面发的很好,并且每个饼子都是一样大小,黄澄澄的,刚出锅时散发的香气传出很远。因为常年做玉米饼子,食堂的两位师傅也得到了美称“张大饼子”和“万大饼子”。有一次,食堂改善伙食,蒸了一大锅白面馒头,大家奔走相告,不一会就抢光了。有个山东大汉老裴,一口气吃了十多个发面馒头,撑的直抻脖儿 。</p><p class="ql-block"> 有一次,我带的午饭是高粱米饭,菜是土豆片炒辣椒,妈妈还特意放了几片肉。厂子里有个工人外号叫“懒猴子”,听说他是光棍一个人,我那时长的小,他总和我闹,逗我玩。非要看看我带的啥饭,我也没他劲大,几下子就把饭盒抢去了,他打开说,哎呀!伙食不错啊,还有肉呢,不由分说操起羹勺就吃了起来,几乎快把菜吃光才罢手,差点把我气哭了。 </p><p class="ql-block"> 时间过得好慢啊,我在砖厂干了大概有二十几天吧,感觉好像过了几个月似的,看不到一点希望。考试的事一点消息也没有,这里仿佛与世隔绝一般,我心里在打鼓,不能是已经发榜了,我啥也没考上吧?唉,有什么办法呢?</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心中尚存着一点希望,又不知道和谁倾述,就这样一天天捱着。</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这天下午,我正百无聊赖地坐在独轮车旁,太阳懒洋洋地在头顶照着,离下班还有两个多小时呢。一阵清脆的自行车铃声传来,我抬头一看,顿时一愣,只见父亲满面春风地骑车过来,车子骑得飞快,快到我们跟前了才“嘎”的一捏车闸,跳下自行车,冲我大声说:“儿子,不干了,走,跟我回家。”我有些发懵,没听明白,韦老舅也赶忙迎上前,笑着说:“胡书记,出啥事了?”只见父亲笑得更加灿烂了,真的,我好像从来没看见父亲这么开心过。父亲冲着韦老舅也冲着我们一起干活的所有人说了一句:“考上了,我儿子考上了。”然后,两手把车子提起来,来个大转身,我赶紧坐在后座上,我们父子俩丢下众人扬长而去,完全顾不上大家那惊愕的表情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路过街里“青年肉店”时,父亲买了一条子猪肉,一路上一句话也没和我说,我也没敢问,大概父亲是想把这好消息在全家人面前统一公布吧!</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到家才知道,我的成绩不但超过了重点高中录取分数线,而且考上了铁岭师范学校。我们预选上的七位同学竟然只有我考上了铁岭师范,其他同学也都考上了重点高中。我们全家都十分高兴,妈妈和姐姐们都夸我有出息。弟弟妹妹们也都满眼羡慕的目光!</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那天晚上,我们全家吃了一顿白菜猪肉馅的饺子,那味道啊,真的是一个香啊!</p><p class="ql-block"> ——— 2025年3月22日深夜</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