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封存千年的地下博物馆

阿高

今年我的山西之旅，计划中有许多名胜古迹，也有个鲜为人知的古建筑，它是地处运城稷山县马村的宋金砖雕墓，一座珍藏不露的保存完整的地下墓群。2001年这里被列为国家重点文物保护单位。

这座藏于北宋晚期到金代前期的墓群，是20世纪70年代开始发掘的，发现墓地总计30余座，现在开放有四座墓葬区。

如今已经成为文保单位和风景区对外开放。

沿门楼拾级而上坡道是前殿。

穿过门楼，抬头回望是一座古戏台，据说这是从附近吴城村整体迁来的，与景区配套保护。戏台的建筑风格是民国时期，上方的木雕也相当精美。

70多年前的一天，农民在平整土地时发现二块砖头，上面有些雕花，揣摩有名堂，于是交到村干部手里，但干部也弄不明白是个什么东西，报告上级政府，建国初期受各种原因限制，派人简单考察后，划定了保护区，实际是形同虚设。时光荏苒到了1974年冬，一个青年人在一块叫“百墓坡”的地方整理，发觉这里的积雪总是融化的比别地方快，他认为下面是有墓葬的。于是夜深人静的时候，他悄悄拿工具挖开地面，果然发现了墓葬。

正当他望着墓葬里精美的砖雕时，欣喜若狂以为自己能发一笔横财，忽然在那昏暗摇曳的灯光下，他回头看见了墓室后面一个诡异的红衣女子正直勾勾地盯着自己，他大惊失色，魂飞魄散，丢下工具仓皇逃出墓葬地。回到家中高烧不退，胡言乱语大病一场。后被邻居知道，报告了村干部，因为是特殊时期，当年也不具备发掘的条件，挖坟的青年被训斥，墓地也被村里派人看管起来。村民们依旧在附近做祭祀活动。

1979年考古队进驻马村，发现了占地16000平米的墓葬群，总共14个墓室，分扇形分布。

能参观的4个墓道为斜坡或阶梯。现去从墓室入口进，沿着台阶走下，抬头看见一块牌匾“药膳世家”悬挂。刚发掘时，没有查获墓主人的身份，后经过报纸广播电台宣传，才有临县一位段姓老者拿着两块砖石认领，经专家审核确定大墓是宋金代段氏家族的墓地。段家世代行医，悬壶济世，有着独到的养生药方，因此富甲一方。段氏六七代人营建了这个墓葬群。

沿台阶而下，拐过弯便是长长的主通道，两翼辐射着通道，极像电影里地道战的场景。墓道又长又窄又冷，墓室就在墓道的两旁，通道左右连接着各个墓室，大小不一，但形制相近，仿四合院，皆夫妇合葬。墓葬都是南北向，由墓道、墓门、墓室构成。

雕刻华丽的门楼狭窄，只能低头斜身进入墓室。墓室门（外）。

墓室门（内）是相当狭窄，不足一米，里面有个炕台，当然棺木是肯定摆不进的，墓葬者尸体大约就平放在石头炕上。

哇！太震惊了，整个墓室不足三平米，从上到下，从左到右，竟然没有一处留白，四周全是雕刻。仿木构的斗拱飞檐砖雕层层迭迭。

这是8号墓室，是整个墓群中最完整，最豪华的墓室，有两层围廊，一层代表一层房屋，是最早的阁楼式四合院。四周加饰彩绘。墓室前方是墓主人的雕像，后侧为过路戏台。

这一处砖雕，雕着段氏主人端坐院中看戏。段主人双手抱拳，衣着像是布料裁剪缝制得那么柔和清晰，平视得两眼炯炯有神，仿佛在洞察飞驰的历史，须髯逼真，有“风过髯动，指能弹物”之动感。那一双大耳，垂挂着世间的故事，聆听着世间的声音。他似在喃喃自语：“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段夫人低头沉思，仿佛在体会戏中深情。对面舞台，吹拉弹唱，戏剧人物表情各异，丰富多彩，如数家珍地叙述着世间风云。

墓主人的两旁是伺女，而另一位是伺妾（箭头→），女主人和伺妾的面部表情各异。

伺妾和伺女（面部涂彩）

戏台上的艺人表演。在宋金古墓里，每个古墓都有金代杂剧精美的砖雕场景。这一发现，把“戏盛于元”之说提前了几百年。

东西厢房上精美的花卉雕刻和窗棂图案美不胜收。

两旁门楼上加饰龙头，寓意希望后辈做官。

再来看看那个让盗墓人魂飞魄散的一号墓室吧。这是整个墓葬群里雕刻最精细的墓室。为一处砖雕仿木结构的四合院。由前庭后院共同组成。

上层是双层斗拱榫卯结构，中间一圈围廊，正面的门楼是妇人启门图，有前庭后院寓意，后侧为戏剧表演雕刻，它把中国戏剧文化向前推动了200多年。

墓室内中央是一位妇女倚门注视，两旁是雕刻人物故事图案。左右各为窗棂花卉雕刻图案。下层是须弥座等图案。

每幅雕刻都有一个寓意，每幅雕刻无一雷同。这一幅砖雕是油漆朱门，门缝微开，只见一位梳着大发髻中年妇人探头侧身，手扶门边，那眼神仿佛在说：“主人在休息，莫要惊扰。”一招一式，活灵活现地把人物景象展现在人们面前。

这是24孝中图：赵孝舍己救弟故事。

24孝图中-蔡顺拾桑椹奉母的故事。

在这里，我们看到能工巧匠用他们手中的铁刀之笔，在砖上“写”下异彩纷呈的诗章。斗拱飞檐，雕花隔扇，线条流畅，细腻逼真，展示出一个活脱脱的金代民居。墓室平面为长方形或正方形，砌有棺床，上面穹隆顶。墓室四壁一般为前厅后堂、左右厢房的四合院布局。墓壁屋面筒瓦抱沟，勾头滴水饰兽面或花草图案。

五号墓室门框上中部雕刻有童子启门，牧羊少年和羊儿跳跃，花卉乔木等精美图案。

下方仿镶15个铜钉大门敞开，进门即见土炕和走道。

五号墓室与一号墓室主人是父子关系，整体结构与一号墓室相似，后侧的戏剧表演为元代杂剧。右侧为风穿牡丹图，正面门楼紧闭，两侧雕刻有狮子，意为“事事如意”。

二号古墓葬整体为仿木结构砖雕四合院制，整体彩绘，局部壁画，保存比较完整。

墓室内装饰与已发现的宋金墓截然不同，其南壁内容为“开芳宴”,壁画绘制手法细腻，人物图案清晰，精美绝伦。

北壁为砖雕彩绘的“妇人启门图”,东西两壁为砖雕彩绘；须弥座上下两层莲花装饰，中间有奔马、飞鹿、跃羊等内容的砖雕，而孝养家、食养生、戏养神的雕工，把24孝、养生、看戏等反映得惟妙惟肖。其雕工精湛，笔法流畅，形象逼真，极具现代感和教育意义。该宋金墓群2001年被定为全国文物保护单位。

斗拱飞檐，雕花隔扇，人物戏剧表演的场景精雕细刻于砖上自不必说，古墓中尤为可贵的是刻铭于砖上的“贯通食补汤方”：“鹿茸三钱米锅巴人参三”。毋庸置疑，段家当时是著名的中医世家，《段祖善铭》中的“孝养家、食养生、戏养神”，在砖雕中也有完整的记载。砖雕把这一文化融入其中，是把儒家文化讲究“齐家治国平天下”又上升到一个高度。作为医生世家，自然是面向民众健康和精神文化的享受了。把生前的荣华富贵复制到地下，生死一致，或许在段家看来，也是一种不走样的传承吧。也正因此，我们才有幸看到古人的生活状态，这是段家对历史的贡献。

根据墓室里的“段缉预修墓记”砖雕叙述文字和段氏后人所持祖辈相传数百年之久的砖刻“贯通方”所记，为避官索夷逼，段家把祖传秘方雕刻于砖分存子女保管。证实马村段氏家族的墓葬群相关无误。

孝养家，食养生，戏养神，在古墓砖雕有着详细而细腻的记录。

孝养家，表述的是24孝，墓群里的24孝图当是最典型的。一号墓孝感动天、戏彩娱亲雕刻动人。二号墓百里负米、芦衣顺母、亲尝汤药刻画逼真。四号墓一套完整的24孝泥塑更是楚楚动人，像段氏这样极致完整地把孝悌故事刻画于古墓中实不多见，强化了家文化中的孝道。

食养生，二号墓中的“开芳宴”是一个典型代表，只见雍容富态夫妇二人对坐而食，桌上的瓜果点心及桌下酒坛，让人猜测为养生食谱，素食加药酒。故国三千里有《段祖医铭》中的各种方剂做补充，这一猜测应该有据可查。

戏养神，是古墓中表露最多的，也是最让人入迷的。墓中砖雕几乎都有金代杂剧场景，还可以看到由大鼓、笛子、腰鼓等组成的伴奏乐队。从古到今的文化传承无疑是一种生活享受。段家将看戏和养神连在一起，把精神享受提到了重要位置。

走出古墓，眼前还不时浮现着一幅幅精雕细刻的画面。我想，这些精品闪烁着前人的智慧，流动着前人的血脉。今天，当我们把目光投向这些精品时，前人的目光也正望着我们。

离宋金砖雕墓不远还有一座青龙寺，始建于唐代（662年），去年才开放，里面的元代，明代壁画最为著名，与芮城永乐宫壁画一脉相承，但以往重视不够，近年专款修缮寺院，随着黑神话-悟空游戏火爆，那里也逐渐为游客所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