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r></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span style="font-size:20px;">烟斗与谷烧的岁月长歌</span></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span style="font-size:20px;">文/无边月</span></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span style="font-size:20px;">图/网络图片</span></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r></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在记忆深处,故乡的一切宛如一首悠扬的田园牧歌,每一个音符都跳跃着温暖与眷恋。父亲的竹烟斗、那弥漫酒香的八仙桌,还有我为长辈们点火的往昔,承载着那段难以忘怀的岁月。</p><p class="ql-block"> 我的故乡马圩赤岸洲上村,是我灵魂深处最温暖的港湾。村前合河悠悠流淌,波光映着天光;对岸田野四季更迭色彩,像大地铺开的画布;村后青山连绵,静静守望着这片土地。而我家那座简易搭建的土坯茅草房,就坐落在这片充满诗意的土地上,房前一棵高大的法国梧桐树,洒下大片绿荫 ,庇护着一段段温暖的时光。</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父亲一直是村里备受敬重的老村长,威望极高。不管是族里伯伯们、叔叔们,还是爷爷们,都对父亲满怀敬意与信任,农闲时常来我家相聚。他们身着打着补丁的粗布衣裳,脚上是沾满泥土的布鞋 ,很多人都带着心爱的烟斗,里面装的旱烟,有的是自家种的烟叶晾晒后精心刨制而成,有的则是从圩市上专门卖旱烟丝的地方买来。自家晾晒刨制的旱烟带着独特乡土气息,色泽金黄;集市上买来的旱烟丝也有别样风味。大伙围坐在泥土地的院子里,谈天说地,质朴的快乐在空气中弥漫。</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我还记得小时候,农忙过后,大家围坐在院子里休息。大伯总是第一个掏出他那泛着油光的烟斗,用粗糙手指熟练地装上旱烟丝 ,我在一旁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专注模样,就像在观摩一场神圣仪式。当大伯点燃烟斗,青烟袅袅升腾,那股熟悉烟草味弥漫开来,萦绕在院子里。闻着这味道,就像看见许久未见的老友,一种温暖而亲切的感觉涌上心头,那是乡村生活独有的气息,也是我童年记忆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我则忙着从屋内搬出竹椅,来的人多了,要是椅子不够,就从堂前把八仙桌旁的长条凳也搬出来。火折可是我的得意之作,它的材料便是我们祭祀烧纸钱用的草纸。我熟练地拿起一张草纸,手指灵活地将它搓成圆柱子形状,过程中我格外专注,眼睛紧紧盯着手中逐渐成型的草纸,就怕稍有差池。待搓好后,还需精心处理一番,让它更适合作为火折使用。完成后的火折,我总是紧紧地将它攥在手中,像是握住了整个世界。</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当父亲从腰间解下那支被岁月打磨得温润光滑的竹烟斗时,我瞬间来了精神,眼中闪烁着期待的光芒。我高高举起火折,手腕猛地发力,在空中用力猛甩三下,火折随着我的动作快速划过空气,借由风的流动,那原本黯淡的火星竟重新燃起,跳跃的火苗照亮了我的脸庞。我满脸自豪,将火递到父亲烟斗前,父亲笑着摸摸我的头,点燃烟丝,深吸一口,悠悠的青烟便升腾而起。</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那青烟袅袅升腾,让我不禁想起农忙时节,长辈们在田间劳作,累了就坐在田埂上,掏出烟斗,点燃旱烟。他们望着远方的田野,吐出的烟圈仿佛是对生活的感叹,又像是对未来的期许 。那时,大家用的还是传统的锄头、镰刀,牛是重要的劳动力,虽然耕种方式传统,但每一滴汗水都倾注着对土地深深的敬畏。一家人齐心协力,为了生活努力耕耘,虽辛苦却充满希望。</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待父亲吸完,我熟练地接过火折,把脸凑近,轻轻撅起嘴巴,缓缓一吹,明火瞬间熄灭,只剩下一丝若有若无的青烟袅袅升起。可别小瞧这一吹,火折并未真正熄灭,只需再轻轻一晃,便能重新生火,这可是我独有的“绝技”。</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父亲惬意地吸上两三口后,右手猛地一扬,将烟斗高高举起,随后迅速翻转,让烟口朝下,对着自己的鞋底或是身旁的竹凳腿,“啪”的一声,干净利落地磕了下去 。刹那间,未燃尽的烟丝化作细碎的烟灰簌簌落下,在地上铺就一小片灰色的痕迹。紧接着,他伸出小拇指,熟练地在烟斗内壁轻轻刮擦,把残留的碎末清理干净,再重新装上金黄的烟丝。我见状,又兴奋地拿起火折,重复着猛甩生火的动作,为父亲再次点燃。</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烟斗在众人手中依次传递,因为不少叔叔伯伯爷爷们也带着烟斗,我便忙碌起来,轮流给长辈们点火。每当一位长辈准备点烟,我就快步上前,先将火折紧紧握住,手腕快速抖动,带动火折在空中划出几道弧线,随着风的助力,火星迅速复燃。我稳稳地将燃起的火折凑近烟斗,眼睛紧盯着火苗与烟丝的接触点,直到烟丝被成功点燃 。这时,大伯率先笑着开口:“边仔这孩子,做事真是麻溜,这火折子用得比大人还熟练!以后肯定有出息,说不定以后能考上个好大学,给咱村争光!” 二叔紧接着点头附和:“那可不,边仔脑子灵光,手脚又勤快,学习上也一直刻苦,以后准能迈进大学的校门,有大作为。” 一旁的二伯也跟着说道:“看着边仔就想起咱们年轻的时候,这孩子有股子韧劲,肯定能走出咱这小村子,到大城市里念大学。” 水山叔也笑着插了句:“边仔,可得好好努力,争取考上好大学,别辜负大家的期望!” 被长辈们这样夸奖,我心里乐开了花,脸上洋溢着羞涩又自豪的笑容,手上的动作愈发利落,而这些赞美也像一颗种子埋在我心底,激励着我在学业上不断奋进,让我不敢有丝毫懈怠,一心想着要用努力和成绩回应这份期待 。</p><p class="ql-block"> 烟味在空气中弥漫,话题也越聊越热乎。不知不觉,天色渐暗,微风中添了几分凉意。不知是谁喊了句:“这时候,要是来口热乎的谷烧就好了!” 这话瞬间点燃了大家的兴致。说到谷烧,龙生堂叔可是村里公认的酿酒高手。他用自家种的稻谷,遵循着祖上传下的手艺,酿出的谷烧香气醇厚,远近闻名。</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农忙过后,村里家家户户都会酿上一坛百八斤的谷烧,存放在酒缸里。这时,就有人起身,不一会儿从屋内搬出酒缸,用特制的酒提子从缸里打出酒来,倒入大瓷碗中。父亲端起一碗酒,先放在鼻尖轻嗅,那醇厚的酒香瞬间散开,他满意地咂咂嘴,仰头便是一大口。</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酒一下肚,气氛愈发热烈。男人们围坐在一起,或是继续讨论村里的事务,从农田灌溉、鱼塘承包、山林分配,聊到红白喜事、邻里纠纷、子女嫁娶;谁家孩子考上好学校,众人纷纷送上祝福;哪家老人生病,大家关切询问,分享土方子。或是抛开琐事,纯粹享受这难得的闲暇时光,互相开着玩笑,笑声在院子里回荡。在那些艰难的日子里,烟斗里的旱烟和碗中的谷烧,是大家排忧解难的良方 。哪家的庄稼遭了灾,哪家的孩子惹了祸,大伙就着烟雾和酒意,你一言我一语,出谋划策,安慰鼓励,再大的烦恼都在这浓浓的乡情中渐渐消散 。</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而婶婶们和婆婆们,一开始还坐在桌子边缘,饶有兴致地听着男人们聊天。可没一会儿,女人们就有了自己的话题,渐渐凑到了一块儿。有的手里还忙活着针线活,一边飞针走线,一边分享着各自家里的趣事。这家的媳妇最近添了新衣裳,那家的孩子又长高了不少,哪家的婆媳相处和睦,哪家的母鸡下了双黄蛋,事无巨细,都是她们聊天的谈资。说到有趣处,便捂嘴轻笑;谈到烦心事,又互相安慰。</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要是哪家条件好点,或是正巧家里有从河里抓来的鱼、虾,妇女们便会麻溜地走进厨房。厨房里烟火升腾,不一会儿,一盘香气四溢的辣椒炒鱼或是油焖大虾就被端上了桌,为大家助兴。要是没有新鲜的河鲜,也不打紧,各式各样的腌菜便派上了用场。一碟色泽诱人的临川菜梗,口感爽脆,酸辣开胃;一碗细腻绵密的霉豆腐,红亮的辣椒油包裹着软糯的豆腐,香气扑鼻;还有自家酿的辣椒酱、南瓜酱、茄子酱,每一种都带着独特的风味,当然,还有蒸熟后咸香流油的咸鸡蛋 ,用筷子轻轻一戳,金黄的油便渗了出来。大家就着这些酱菜,大口喝酒,畅快聊天,丝毫不觉简陋。</p><p class="ql-block"> 夜幕像一块轻柔的黑纱,悄然覆盖了整个村庄。我惬意地躺在竹席上,缓缓抬起头,便能将那满天繁星尽收眼底。它们像是镶嵌在夜幕上的宝石,一闪一闪,散发着神秘而迷人的微光。大人们的谈笑声、院子外牲畜的动静交织在一起,如同一首舒缓的催眠曲。听着听着,我的眼皮愈发沉重,意识也渐渐模糊,不知不觉便坠入了梦乡 。不知过了多久,我在半梦半醒间悠悠转醒。此时,院子里已被寂静笼罩,微风轻轻拂过,带来一丝凉意。叔叔伯伯们早已离去,徒留空荡荡的竹椅,在月光下静静伫立 。空气中,还残留着未散尽的烟草味和谷烧香,那熟悉的气息,瞬间将我拉回到方才热闹的场景。尽管人已散去,可那温馨欢快的画面,却如同深深烙印一般,刻在了我的脑海深处。伴随着我的梦境,成为了我记忆中永不褪色的温暖片段,在岁月的长河里,散发着独有的光芒 。</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在农村,一些看似平常的物件往往藏着意想不到的用处,就比如抽烟的烟斗。水生婆的儿子小虎,有一年夏天全身长满了脓包疮,又红又肿,还不断往外渗着脓水,疼得他整日哭闹,睡不好觉。水生婆急得不行,四处打听办法,突然想起村里关于烟斗的偏方,赶忙跑到我家找父亲。父亲赶忙掏出烟斗,用细铁丝小心抠出里面黑乎乎的烟屎。他轻轻涂抹在小虎的脓包疮上,轻声安慰:“孩子,忍一忍,很快就会好的。”神奇的是,没过几天,小虎身上的脓包疮就逐渐结痂,慢慢好了起来 。</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记得上个世纪八几年时,村子遭遇了出奇的大旱。我们村的农田灌溉用水向来靠丁士水库供应,可这场大旱让水库水位急剧下降,合河里的水乃至南港河的水也早早干涸 。炽热的太阳高悬天空,无情地炙烤着大地,土地干裂出一道道大口子,庄稼大片大片地枯萎,曾经翠绿的田野变得一片枯黄,毫无生机。那时正值改革开放初期,农村经济本就脆弱,这场旱灾更是雪上加霜。</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为了应对这场危机,乡亲们纷纷把还没到出栏时候的猪卖掉,换来粮食。大家没有自顾自地囤粮,而是你家一斗米、我家半袋面,相互接济。村里的壮劳力主动把粮食匀给老人、孩子和体弱的人 ,妇女们则把家里不多的食材凑在一起,变着法儿做出能填饱肚子的饭菜。村里广播时常响起政府鼓励生产自救的通知,也传播着一些抗旱的知识和经验。</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在这艰难时刻,龙生堂叔拿出自家珍藏许久的谷烧,大家围坐在一起。昏黄的灯光下,每个人脸上都写满疲惫与焦虑。父亲深吸一口旱烟,缓缓说道:“大伙都别愁,60年代吃草根的日子咱们都挺过来了,眼下这点困难,咬咬牙,肯定也能熬过去!咱是一个村的,就得互相帮衬。”大伯猛灌一口酒,红着眼眶说:“对!老少爷们拧成一股绳,没有过不去的坎儿!”</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酒劲上头,大家的话匣子打开了。有人提议一起去远处的河里挑水灌溉,有人说要尝试种植一些耐旱的作物。这时,父亲站起身,把烟斗在鞋底磕了磕,大声说:“我琢磨着,从丁士水库沿着咱们村后面的青山,在山底下挖一条引水沟引到村里来,彻底解决用水难题,这可是咱们的世纪大引水工程!虽然工程浩大,但只要大伙齐心协力,就没有办不成的事!”一时间,众人交头接耳,很快,赞同声此起彼伏。</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说干就干,第二天,全村老小齐上阵,那场面,就像打仗一样。父子齐上阵,有人出人,有力出力,有钱出钱。年轻力壮的小伙子抡起锄头、铁锹,干劲十足;妇女们则负责后勤,烧水做饭;孩子们也不闲着,帮忙传递工具、运送土筐。父亲更是冲在最前面,指挥着工程进度,手上磨出了血泡,简单包扎后又继续干。那时候没有先进的机械,全靠人力一锹一镐地挖掘,条件艰苦,却没人喊累。</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在大家齐心协力的努力下,经过无数个日夜的奋战,这条长达四里路、穿过山底的引水沟终于挖成了。清澈的水顺着水沟流进村庄,干涸的土地得到滋润,庄稼重新焕发生机。因为在这次抗旱工程中的卓越贡献,父亲被评为县里的劳动模范,这是全村的骄傲。当时县里还组织了经验分享会,推广我们村抗旱自救的经验,激励更多乡村战胜困难。</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后来,我不负众望考上了大学。大学毕业后,我奔赴广东珠三角地区,在东莞、深圳一带开启了我的新生活。离开家那天,父亲默默走进院子,蹲下身子,用手捧起一抔家乡的土,小心翼翼地装进一个小包里递给我,什么话也没说,但我从他的眼神里,读懂了不舍与期许。随着时间的推移,村里的一些年轻人为了生计,也陆续离开家乡外出打工。此时改革开放浪潮席卷全国,沿海地区经济飞速发展,吸引着无数像我这样的年轻人去追寻梦想。</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如今,我远离故乡在城市奔波,每年只能清明或过年回去。上次清明回去,看到土坯茅草房上挂着锈迹斑斑的锁,院子里柚子树和梧桐树肆意生长,有的枝干撑破了屋顶,荒草没过脚踝,一片凄凉。我费力打开那扇陈旧的门,屋内弥漫着一股陈旧的气息。光线透过窗户上蒙着灰尘的玻璃,艰难地洒在地上。</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我环顾四周,屋内的景象让我心头一紧。房梁上、角落里,布满了密密麻麻的蜘蛛网,像一层又一层的岁月之网,将曾经的欢声笑语、温暖时光都网在了里面 。桌椅上积着厚厚的灰尘,轻轻一碰,便扬起一阵呛鼻的尘土。曾经热闹的场景只能在回忆里找寻,那种热闹与温暖再也无法重现,如今,乡愁也被这层层蛛网困住,我被阻隔在回忆之外,再也无法触及那片曾经的温暖与安宁。</p><p class="ql-block"> 那些关于烟斗与谷烧的故事,也只能在记忆长河中被我一次次打捞,又一次次埋葬。</p><p class="ql-block"><b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