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如歌

半月庵（秋思物语）

秀梅推荐我两本书，一本迟子建，一本史铁生，一个偏写实，一个重写意，都是散文集。风格各有不同，但又大致相同。都记叙了1990年代的历历往事和心路历程。这些年代饱满的文风，于今瞬息万变的气息格格不入。少有人愿意去浸染那样久远又陌生的情愫。算起来我和他俩并不是同代人。那个年代，我才刚刚参加工作。然而，他们所描述的桩桩件件，细细碎碎我又非常熟悉。社会的重大变革，思想的巨大转变，从农村到城市，历历在目。于是，读起来既亲切又有同代感，同历感。

我从学校一出门就走进了工作岗位。头一个月工资发下来，激动了小一整天。人生的第一份报酬。我也能挣钱了，再不用向别人伸手了。我也能养活自己了！心里翻腾个没完。

记得那一年冬天，早早就盼着放寒假，回老家陪母亲过年。母亲长年一个人生活，无靠无依，想我也想得不行。可是，想到来年的学费还没有着落。我写信跟母亲说，想去一个亲戚家过年，今年就不回去了。

亲戚家是一个大家庭。过年十分红火，天天都有人来往。那个时候住房非常紧张。他家也没有像样的厨房。在一个不足一米宽的巷子里，支上蜂窝煤炉就是厨房。因为天气寒冷，四面都堵得严严实实。我呆在厨房里，鸡鸭鱼肉，要杀要洗，要蒸要煮，从早到晚，忙得不得出去。有天下午，开始是隐隐地头疼，到了傍晚疼得像念了紧箍咒。我忽然意识到，是不是煤气中毒了。赶紧跑到外面，大口大口地呼吸。一直到晚上才慢慢缓过劲来。厨房上面用木板隔了一个阁楼，也没有窗户，晚上我就睡在上面。夜里封了炉子，燃烧更不完全，按说一氧化碳浓度更高。早上醒来还好，又接着新的一天忙活起来。开学的时候，亲戚送了两百元钱。那个时候，算是很多了。

自食其力，对于一个人来说有多重要。

第一个月工资加上补贴刚刚八十九元。我给姐夫买了一件短袖衫。给妈妈和大姐各自买了一双袜子和头巾。是大姐供我念书念出来的。还要留一部分做生活费，买不了其它更好或者更多的东西了。

一年后，女朋友也参加了工作。这个傻孩子，把第一个月的工资交给我，和我的工资合起来买了一辆自行车。我提醒她说：“你不给爸妈买点东西吗？”她说：“先不用，以后有钱了再给她们买。两个人在一起没有车子多不方便。”后来，我听说因为这件事被岳母说叨了好久。“养了个没良心的！”女人一旦有了家，满眼都是自己的日子。

有了车子，腿就变长了，生活也变得丰富多彩。我们提上两个铝饭盒，骑上自行车去自由市场吃砂锅粉丝，辣子蒜羊血。去前进路吃羊肉泡馍。去解放路看电影。就是看到半夜，也不怕没有公共汽车。星期天，带上小收音机去渭河滩上看麦子。收音机里播放着歌曲：《在希望的田野上》，《再过二十年，我们来相会》，怎么会那么好听？旋律在风中飘散。伸开双臂，“哇哇”大叫，欢声笑语像自行车铃声一样清脆。站在渭河边上，看河水滔滔，杳如天际，就觉得日子像河水一样长。躺在麦田里，望云朵悠悠，又感觉生活像麦子一样有希望。

不知道什么叫作难。两个人挣工资，两个人花，不愁没有钱。没有房子不要紧，单位会分的。

这样的日子过了一年多，我就去了前线医疗队。

… …

以前不喜欢读散文，也不喜欢写散文。絮絮叨叨，吟多病少，绕半天说不到正题。当经历了那么多的风餐岁月，再读起来，就会知道散文原来不是用来念的，是用来参的。

原想着日子越过越幸福。却不知越过越难。以前，不知道什么叫日子。慢慢体会到，日子就是成家立业，就是养孩子，就是盼着孩子成家立业，孩子养孩子。广东有句话叫“仔养仔，仔又养仔”。也许，每个人都差不多吧，我曾经和敏荣聊起来，他尚羡慕我的日子。说自己过的是“月子”。可知，哪个人的生活都不是轻轻松松敲锣打鼓得来的。我是个感性的人。这种性格的人有个好处，从事人文关怀类似的工作会做得很好。从事艺术爱好也可以做得很好。也有个坏处，走不出自己的影子和执念。比如，有几部早年的电影我就怕看第二遍。一部《早春二月》，一部《人生》，一部《一江春水向东流》。就是走不出执念

时间是一部书，一章章，一节节泛着酱黄色的沉香。日子像腊肠，一节节，一段段串起来，接受秋风的沐浴。每个人的日子都是一部书。就看你愿不愿意写。唐寅诗曰：“一年三百六十日，风霜刀剪严相逼”。“人生七十古来少，前除幼年后除老。中间光阴不多时，又有炎霜与烦恼”。

我们说岁月如歌，是因为歌能诠释这一步三叹的岁月。我曾经说，音乐是最接近神的艺术。曲到极致是无辞。如今坐在十几个喇叭的车子里，高音，中音，低音轮番诠释流淌的旋律，空间里却总是弥漫着无限循环的感伤。为什么人就高兴不起来呢？